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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再次回到乾清宫的时候,发现王承恩在一旁已经将笔墨纸砚给预备好了。“朕等会儿再写。”
一天之内连着写了两张试卷,即便是崇祯,也不禁心神俱疲。
“是,皇爷!”王承恩连忙将这些东西给撤了下去。
但他却没有离开,而是继续等着皇帝开口。
崇祯看着桌案上的奏疏,半晌才又终于开口道:“说吧,今日,朕杀了多少人?”
来了,王承恩心头一震,如实回道:“回皇爷,今日朝廷之上,与范永斗等勾连的贪官被诛杀了二十有六,另外顺天府尹董时来被下诏狱。”
“二十六个?”
崇祯一下子站了起来,怒目圆睁,可想了想今天在考场之内看到的事情,没来由的火气少了一大截。
怔了一会儿,又缓缓的坐下,“其他的呢?”
“其他的,就是京营借马事宜了……”王承恩小心翼翼的看着皇帝,心道:皇爷这病果然与之前不一样了,最起码……不再暴躁易怒了。
“京营的军马?李邦华这是要重整骑兵?”
王承恩低着头回道:“是,李提督组建了五千骑兵营……”
崇祯听完,目光闪动了一阵,叹了一口气,“组建骑兵营的想法是好的,可这东西,只要借出去了,又岂是那么好要回来的?”
他再次让王承恩给自己摆上来笔墨纸砚,明天第二场考四书文一篇,姓理论或孝经论一篇。
默写其中的一篇,不能有错别字和涂改。
……
与此同时,
京城的夜却是极其的热闹,因为锦衣卫朝百官要账的消息在官员之中不胫而走。
不少人也都围在了锦衣卫的门前。
一个个找各种借口,不想还。
“老子祖上和成祖爷一起打过江山,你们算什么东西,竟然到我门前要账?这不是打我的脸吗?”
“就是,当年,我爷爷就是在保卫北京城而死的,借了几匹马,你就上门,这不是往我们脸上扔屎吗?”
“要钱没有,要命么……”一个勋贵将自己的衣服给撩起来,露出里面的肥肉,指着自己的胸口,“来,朝这儿扎。”
锦衣卫副指挥使麻士维,看着对方,额头上不由有些冒汗。
他也是锦衣卫的老人,说起来也算勋贵集团的人,如今看着这帮家伙这样,顿时脸都绿了。
猛地拉过来刚刚那个勋贵,“蒋爷,你可千万别喊,如今的陛下可跟之前的完全不一样了……”
定西侯蒋秉忠挑眉看着他,冷笑道:“不一样,能有什么不一样?陛下还是之前那个陛下,还能变了模样?”
“伱个没卵子的货,当了锦衣卫的副指挥使,胆子怎么反而更小了?”定西侯蒋秉忠不屑的骂道。
“何人再此喧哗?”就在这时候,突然巷子里面冲出来几个勇卫营的人,领头的正是黄得功。
上次,他和孙应元两人在军中比武,两人谁也没有占到便宜。
正憋着一肚子的火,正巧锦衣卫大部分人马前往山西,陛下传旨让勇卫营派人协防京城之内的治安。
锦衣卫指挥使麻士维眼眸猛地一缩,使劲拉了拉定西侯蒋秉忠,却被对方猛地打开,“怕什么,老子还怕他一个白衣出身?”
“一个从京营里面被赶出来的参将,凭什么在这儿耀武扬威啊?”
定西侯蒋秉忠呲着牙,“你们不是要讨债嘛,来嘛,我看你们能把我怎么样?”
“好!”
“说得好!“
“定西侯好样的,以前衙门里面的烂账,凭什么全都摊派到我们头上?”
定西侯蒋忠秉梗着脖子,听到众人的恭维,不由洋洋得意的还不忘给众人拱了拱手,“承蒙各位看得起,我蒋秉忠……”
突然,他目光一怔,因为刚刚还叫好的众人全都噤声,目光惊惧地看向自己身后。
“咋了这是?”
定西侯蒋秉忠扭头,眼珠子猛地睁大。
一道寒光“刷”地一下,脖子猛地一凉。
他下意识的摸自己的脖子……血,顺着他的手指缝“滴答滴答”地往地上落。
滴在地上,嗒嗒作响。
血渗过青石地板,滴在缝隙之中。
定西侯蒋秉忠浑身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脸上的惊恐如洪水一样将他给埋没,伸着手,试图去抓黄得功的衣服。
“嘶~~~呼~还活着,我还活着……”定西侯蒋秉忠惊恐的看着黄得功,他豁然发现自己竟然没有死。
但脖子上的疼痛却是格外的清晰。
“好久没有用这种刀子了,砍偏了点,没有一刀把头给剁下来。”黄得功将刀子在定西侯蒋秉忠的身上擦了擦,“侯爷,刚刚你说什么来着?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侯爷,你别往后退啊,让我再砍一刀,等你死了,我给您低命咋样?”
定西侯蒋秉忠浑身颤抖的看着他,“黄闯子,黄疯子,谁特么要你抵命?”
他一边说,却一边不住的后退,骂几个手下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带小爷我去看郎中啊,真想看着我死啊?”
随着定西侯蒋秉忠被抬走,其他的官员和功勋全都安静了下来。
黄得功看着这群人,“还有人耍横的吗?来……往前站站,我试试今天能砍死几个?”
“这……”
顿时这些勋贵老爷和文武官们全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色发绿。
却没有人敢往前面站。
和黄疯子一命兑一命,他们不敢。
黄得功拎着手中的刀子,“陛下的圣旨已经下来了,锦衣卫和京营、勇卫营乃是奉旨办差,你们要是让老子不舒服,老子也不能让你们舒服咯。”
勋贵们和一众文武官员们脸上的肌肉抽搐,只能咬牙离开。
回去的路上,
几个勋贵私下里碰了碰面,怀宁侯孙维藩恨声说道:“特娘的,咋碰到黄疯子这混东西?”
“咱们勋贵兵权已经没了,全凭借这张脸挣点银子,今天就这样灰溜溜的回去?那之前咱们罩着的那些商贾、富户,心里怎么想?以后还能给咱们上供吗?”新城侯王国兴攥着手说道。
自从于谦的京都保卫战之后,勋贵的权利就得到了极大的削弱,他们在朝廷上本来就人微言轻,但不管怎么说,名头还在。
他们正是靠着名头,手里笼络了一大批的商贾、富户、地主,趴在这些人的身上吸血,也是吃的脑满肥肠。
太康侯张国纪:“没错,这面子咱们必须得挽回来。”
“可现在黄疯子占着礼,咱们怎么挽?”怀宁侯孙维藩忍不住问道。
“听说内阁的那几个大员,也都有借朝中的军马,而且还不是三五匹马,得有数十、上百百匹之巨。”
“嗯?你听谁说的,锦衣卫的名单上怎么没有他们的名字啊?”
“那几个一个个粘上毛比猴子都精明,他们能自己去借?都是让他们的那些‘学生’去借,自己却得便宜。”
怀宁侯孙维藩闻言忍不住骂道:“好哇,他们不出面,却是一次次怂恿我们去和陛下斗,他们在岸上看翻船,这群老阴比。”
“不能让他们在岸上站着,也得把他们给拉下来。”
“就是!”太康侯张国纪咬着牙,“他们凭什么干干净净一身白,他们挑起的风波,却在水火之外?把他们从高台上拽下来,掉在这泥水里,该和我们一样坏。”
“走,和陛下说去!”
“谁也别当谁傻,走!”
……
文官集团这边,
礼部尚书黄氏的府邸之中,吏部左侍郎田维嘉,刑部尚书郑三俊,礼部左侍郎薛国观、礼部右侍郎张四知等人此刻再次聚在了一起。
吏部左侍郎田维嘉的脸色乌青,“这群勋贵是怎么回事儿?一个个人了不说,反而将郭春魁、裴必进、鲁文意这些人给捅了出来,我上哪儿弄那么多军马去?”
他说的这几个人,正是这些年从京营里面往外倒腾军马的人物,作为吏部左侍郎,自然没少从中捞取好处。
当然不仅是他,刑部尚书郑三俊、吏部左侍郎薛国观等也从他们手中借过军马。
说是借,但却是不还的,从万历年间开始,京城之中就形成了这种风气。要不然京营的两万六千匹军马也不至于只剩下一千多匹。
“我建议你们该还的还,该退的退。”礼部尚书黄氏俊却是瞪了众人一眼,“早就和你们说,别一直把勋贵当傻子,他们不管怎么说有勋爵在身,就算是浑了点,陛下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我们不一样,眼下正是我们和陛下较劲的关键时刻。”
“想让陛下退一步,首先要保证我们自己干净。”
“黄尚书说的没错,眼下正是关键时候。”刑部尚书郑三俊也咬牙道:“小不忍则乱大谋,无非是几十匹军马,几千两银子而已。”
而已……
对于他们来说,还真的只是而已,在座的哪一个家中没有几万亩地?
几千两银子,对于他们来说,也只是有些肉疼。
“就依你们所说。”吏部左侍郎田维嘉也只能无奈点头,“等陛下知道地方各地政令不通的时候,有他反过来求我们的时候。”
……
翌日清早,
崇祯第三场考四书文或经文一篇,律赋一篇,五言八韵试帖诗一首。
这一场,比上次夹带作弊更加地严重,他脸上的怒火中烧,却没有站起来,而是低声低声怒骂道:“大明将亡?如此下去,怎能不亡?”
“怎能不亡啊?全被这些蛀虫给毁了。”
他看着远处护卫的刀,真的想抽出来一刀砍在那两个作弊者的头上。
此时,隔壁的缝隙之中传过来一个声音,“你是独孤先生的学生吧?”
“你怎么知道?你是?”
崇祯刚想说话,却连忙将头给转了回去,因为有官差过来巡视了。
等人过去,隔壁的缝隙之中才再次有声音传过来,“我们五个相互作保的啊,自然知晓……一看你就是第一次考试,义愤填膺很正常。”
“这已经是常态了吗?”
“嗨,这有什么稀奇的,这些人都是县里面有权有势的人家,早就给上面送了大把的银子,你就算是再不服气,也没用。”
“难道他们能这么一直作弊下去吗?到时候乡试,殿试呢?”
“乡试殿试不清楚,但县试和府试肯定是打点好了的,毕竟人家只是想有个秀才的身份,可以不交税而已,而且有了这个名声,他们以后就是士绅了,见了县老爷不用跪,有了这一层身份之后,他们还可以便宜行事。”
“照你这么说,这种情况很常见?”
“太常见了……去岁我回浙江省亲,和一个亲戚聊及此时,才知道不光是我们襄阳府,其他各省各县也是同样如此。”
“当初我第一次县试的时候也和你差不多……”此学子没有和崇祯说更多,反而叹息不已,“世道浇漓,人心不古啊!”
“这年头,没有背景,没有名师照应,才华等于狗屎。”
他的语调之中对于崇祯无不有着羡慕和嫉妒,因为他知道,独孤先生有个学生是朝中大员。
单单这一点,对于他来说便是难以逾越的天堑。
隔壁再次噤声,因为有官差巡视过来了,崇祯看着官差腰间的刀,攥着毛笔的手有些微微颤抖。
他此时才明白,大明的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可怕。
即便他砍了一个作弊者,还有千千万万各这样的作弊者。
官差走过,隔壁也不再出声。
“大明将倾……皇叔所说,不假!”崇祯楞在原地,久久无言,直到有人过来收卷,才发现天色已晚。
……
等晚上的时候,崇祯再次回到乾清宫,整个人却是一句话也不说。
王承恩等了半天,等着给皇帝讲今日发生的事情,却发现皇帝神情不对,“皇爷,您这是哪里不舒服吗?”
“你先出去吧,朕想一个人待一会儿。”崇祯心灰意冷地摆手道。
王承恩刚想转身,却听着皇帝又说道:“明日不上早朝……若百官问及,就说朕病了。”
王承恩浑身一震,缓缓转身看向皇帝,嘴唇微颤的问道:“皇爷,要不要我请太医过来……”
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崇祯没有生病,却主动提出来不上早朝,对于王承恩来说,不吝于五雷轰顶。
以往别说没病,但凡能爬起来,皇帝都坚持上早朝的,登基十年,不上早朝的次数,一只手都可以数的过来。
“不用请太医了,照朕说的办就行了。”崇祯轻轻的挥手,示意让王承恩出去,并将门给自己带上。
既然自己越勤于政事,大明倾倒的越快,又何必执着于非得上早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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