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章 离别

    这一年，是黎明的前一年，是中国抗日白热化的一年，每一座城市都成为至关重要的必夺之地。

    日军再次光临长沙，攻势比之前的三次更加猛烈，他们对于长沙势在必得。

    所有人看着还没从上次战争中恢复过来，遍地残破的长沙都心知，长沙将迎来一次艰难的守城战，成，长沙得以保存，败，所有人都将是日本人的奴隶。

    一个正在倒计时的选择摆在众人面前：留下做几乎无用的挣扎还是苟且偷生般流亡他乡。

    老九门的众人也在这个本应该欣欣向荣的春天嗅到了离别的气息。

    往年的夏天长沙很热闹，白天卖西瓜，降暑的小吃，扇子的小摊总是能占满整个中央大街，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立夏后，二月红会拨钱在下午日头最足的时间免费发放绿豆汤，发汤地点就在梨园门口，既是为了给丫头积德又是为了全丫头的善心，而这一发就是十八年。

    丫头总是会亲自发汤，陈皮在一边打打下手，但他打的汤没几个人敢喝，所以后来他开始避着人打汤，也算得上是他一个无伤大雅的小恶趣好吧。

    那时还在准备打入红家内部的颂命为了不让丫头晒中暑，常常举着一把伞给丫头遮阳，就是为了和丫头打好关系，虽然常常两个人忙的一下午一句话也说不上就是了。

    不过后来当颂命不需要打好关系了，丫头也没有几年能出去发汤的机会了。

    那时候张日山会带着城里宪兵维持现场秩序，一张白玉脸吼得通红看着像猴屁股，总让颂命想打趣他，但一想到这也是为人民做好事就没说出口。

    黑背老六会在太阳不那么晒的时候出现，然后不要脸的指使人拿着他那个破碗要上一碗绿豆汤后坐到墙角一边抽烟一边喝。

    而吴老狗也会在差不多的时间出现在街头，不去要绿豆汤，而是不嫌热的抱着狗往人堆里一坐就开始聊，殊不知在人家眼里他就是个巨大的热源，往那一坐温度都要升高好几度，都快怕死和他挨在一块了。

    这时候把长褂挽成汗衫的齐铁嘴就会举着他那个破旗子四仰八叉（bUShi）地走来，那一副模样不像是个有真本事算命的，而像是个跳大神的假道士。

    带着又是好几锅刚熬好的绿豆汤来的霍锦惜和解九看见这奇葩三人组就会不约而同地无奈摇头，真想表示不认识他们。

    李家嫂嫂是个泼辣性子但也有善心，一听到消息就风风火火地带着半截李和伙计就来帮忙，第一次来的时候二月红还以为有人要砸场子，被夏天的火气一点就要炸，闹了好大一场乌龙，后来长沙好长一段时间都因为这事调侃二月红。

    那时候的夏夜，梨园停了戏，大街小巷空了，人人不管身份就坐在梨园门口的街角喝着绿豆汤，聊着天，有的时候是听齐铁嘴的玄学鬼怪，有的时候是听颂命的现代小说改编版。

    那真是完全不像民国时期的一幕。

    如今，长沙大大小小的行当全关了店，曾经摆满人间烟火气的小摊的中央大街如今到处堆满了百十斤重的沙包​，人人弯着腰背着那一袋袋沙包放在指定的位置，每个人都沉默着。

    但是一到了晚上，长沙城的百姓就会像以往的每一年聚集在梨园门口的街角，坐到沙包上唱着歌聊着天。

    他们像是疯了一样的将那些从来不敢说出来的感情说了个干净，亲情，友情，爱情，甚至是讨厌和恨。

    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炮火会到来，但他们希望在那样黑暗的岁月来之前他们都将自己想说的话说完了。

    不敢祈求岁月冗长，他们只争朝夕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