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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年男人缓缓睁开眼。

    谢太傅官拜三公太傅,位极人臣。

    虽是布衣文人出身,但常年辅佐国君,身上气度非凡,落在长杳身上的目光审视带着精明的锐利,不威自怒。

    按年龄算,谢长杳三岁时失散,现下应当刚满十五。而她瘦小一团,弱不禁风,瞧着至多只有十二三岁。

    之前被马车吓到摔了一跤,现在她走路还有点跛,看着更加可怜。

    难以想象她之前过的怎样的苦日子。

    谢太傅平日为人刻板,不近人情,除了谢夫人外很难真正对什么人轻易产生好感。

    可面前的少女生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圆眼,明澈清澄,带着未脱的稚气,而肤色苍白郁郁病态,羸弱似花苞,天生容易让人产生怜悯。

    她腕上银镯,还是昔年自己与妻子一同打的呢。

    更何况,她的面容还与爱妻相像。

    此刻,长杳正乖巧温顺依偎在谢夫人身侧,嗫嚅着唇,微微歪头,小声迟疑的唤了一声“爹……?”

    刹那,谢太傅心底的质疑被击溃。

    恍惚又回忆起昔年女儿幼时牙齿都没长好,露着一口小豁牙口齿不清拉着自己衣袖甜甜撒娇要去看花灯买糖葫芦的模样……

    谢太傅眼眶泛上酸楚,用力握住手中茶盏,强装镇定,死死板住了脸。

    他几乎把这辈子所有不舒心的事在瞬间全想了一边,这才不至于让自己老脸上露出与自家夫人如出一辙没出息的慈祥笑意。

    “回来了就好。”

    回谢府的第一顿饭用得很平静。

    谢朝歌不在,谢怀瑾只吃了两口就垮着脸摔筷子怒气冲冲的走了。

    剩下谢太傅跟谢夫人,前者不苟言笑,庄重肃穆。后者夹的菜快把长杳碗里堆成山,恨不得站起身亲自端碗追着喂。

    长杳小口小口嚼着米饭,总觉得自家爹怪怪的。

    明面上看他似乎不太喜欢自己,也没对自己被找回来这件事激动欣喜。这也正常,毕竟失散十多年想必父女亲情已经淡得不能再淡,可是……

    “决明,再给小姐添饭。”

    “爹……我吃了三碗了,真的吃不下了。”

    长杳慌张放下筷子,扭头用求助的目光眼巴巴的望向谢夫人,渴望正义的娘亲能站出来勇敢制止谢太傅的养猪行为。

    “娘,我吃饱了,真的真的!”

    闻言,谢夫人以帕捂唇捂嘴轻笑,谢太傅挑剔的看了看长杳瘦得跟竹竿一样的身板,面上更是不悦,拧眉许久,才沉声命令般开口。

    “以后,每顿吃三碗。…爹还有要事,先走了。”

    他起身,甩袖往外走了几步。临了像是想起什么,又退回来,脸色铁青神神秘秘从袖子利落的掏出一大沓银票塞给懵圈的长杳——

    “哼,三日之内要是花不完,就当不得我谢家的女儿!”

    说完,潇洒离去。

    谢夫人哭笑不得,摸摸长杳的脑袋。

    “你爹他为官清廉,从不在身上带这些现银,至多揣俩碎银子放荷包里。这么多,他怕是特意从账房那边取了钱再过来的……”

    穷惯了的长杳被巨款震慑住,呆呆点头。将银票叠好收进袖袋,目光迷茫的望向谢太傅身影早已消失不见的长廊拐角。

    这就是,父爱无声?

    其实还挺大声的。

    在来京城路上,长杳其实就已经不着痕迹从观众那里套话打听清楚了太傅府的情况。

    谢太傅原本是乡下穷秀才,一朝鲤跃龙门,金榜题名。鲜衣怒马状元郎,恣意携花游街时恰巧与谢夫人一见钟情,不过半月便亲自登门去将军府下聘。

    再后来,两人生了谢长杳,谢太傅也得帝王赏识,官场一路平步青云。

    他父母早亡,全靠代写家书才赚够上京盘缠。因此府中并没有什么祖父祖母旁系族亲之类乱七八糟的关系。

    不过谢太傅倒是有一个英年早逝的弟弟,弟弟七年前病死后,弟媳也悬梁殉情而去。两人留下一独子——府里的二房少爷,长杳的堂兄,谢容远。

    谢太傅一直有意将那孩子过继到自己名下抚养,奈何谢怀瑾不同意,对谢容远很是敌视。

    除了谢夫人这个主母,太傅府这么多年也没有侍妾姨娘,谢朝歌的出生只是一场意外。

    谢太傅在乡下时,曾有一青梅竹马。当然,以谢太傅忠正清明的为人来说,这并不是什么负心汉考取功名嫌弃糟糠之妻的剧情。

    谢太傅年轻时俊朗无双,文才出众,为人又温和良善,是十里八乡有名的香饽饽。

    谢朝歌的娘心生爱慕,仗着住得近非要逼谢太傅娶自己,谢太傅不答应,她害怕谢太傅考取功名后不会再回来,便设计下药与他共度一晚。

    谢太傅对此事全然不知情。

    后来,那农妇在长杳两岁生日那天托人将谢朝歌带来了京城,谢太傅这才恍然知道自己竟还有一个流落在外的女儿。

    严谨算起来,谢朝歌比谢长杳大两岁,是谢太傅的长女。

    但他与那农妇并无夫妻之名,更无感情,只是惨遭算计,连妾都算不上。说是庶女,恐怕都勉强。

    若不是谢夫人心善留下了年幼的谢朝歌,其实当年谢太傅是想将给笔银子将谢朝歌遣送回乡下,就此与那母女断绝关系的。

    因此谢朝歌在谢府周旋这么多年,严谨的说哄到的也就只有谢怀瑾一人。

    谢太傅本身就对这个被迫得来的私生女没有丝毫温情,只觉是人生污点,能耐心养在眼皮子底下已经很不错了。

    而谢夫人心里始终给自己亲生女儿留着位置,就算平时再怎么疼爱纵容谢朝歌,也不会越过长杳的地位。

    【感觉女主一家除了那个谢怀瑾,其他人对朝歌根本没多少感情啊,她这也好意思吹自己拿的团宠剧本?】

    【你懂什么,朝歌小天使苦心讨好经营了十多年,结果那两个给脸不要脸的老东西还是偏向刚找回来的女主,白瞎了朝歌浪费的精力!】

    【就是就是,心疼朝歌小天使受委屈。】

    【不是,你们口中那个“小天使”把人家女儿扔了自己舔着个脸顶替,还好意思说别人?谢家这么多年也没有亏待谢朝歌吧,到底谁才是白眼狼啊,要是谢家知道女主是被谢朝歌扔掉的,不把你们那个“小天使”活剐了都算人家善良。】

    【喂!你到底哪一边的?不爱看就滚出直播间好吗,这只是一本书而已干嘛计较那么多,npc的贱命能跟朝歌比吗?】

    ……

    回谢府的半月里,观众的争执声愈吵愈烈。

    长杳充耳不闻,就像一个正常刚被寻回家的敏感单纯孩子那般,要么静卧养病,要么在院子里浇花,要么陪谢夫人喝茶。安静乖巧。

    人间已到芳菲四月。

    平日丫鬟都被她遣去飞花院外院不用在跟前伺候。长杳独自静静坐在台阶前,静听檐角风铃浮动,清铃澈响。

    春日明媚,天气回暖晌午不算冷。

    温光照在院内海棠树斑驳枝叶上,在青石地砖投落稀疏浅金光影。

    而枝头雀鸟啁啾,繁花锦簇。

    有微风起,卷动窗前竹帘,长杳习惯性的将脸枕在膝上,抬指斜斜遮住光,倦倦欲睡。

    直到,那些声音开始提到另一个话题。

    她倏然睁开眼,眸光似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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