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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在树干上不显色,再加上高高吊起的尸体太过扎眼,所有人注意力都在死人身上,没人留意周围的树。现在被人一嗓子嚎出来,众人才发觉不对。那行血字甫一入眼,任遥只觉得一股冷意从脚底窜到头皮,她简直怀疑自己被人下了降头,为什么最近总撞这种东西?
她刚才不敢看尸体,还靠着这棵树站了很久。任遥想到她的衣服可能蹭到了血上,顿觉脊背都麻了。
相比于任遥,谢济川后退的动作优雅而镇定,要不是任遥听到他用同样优雅的嗓音叹了句“好吓人”,她都要信了。
谢济川的声音很低,再加上他淡定从容的世家范儿实在太足,除了任遥没人发现这一幕。任遥一言难尽地看了眼谢济川,意识到还是跟着明华裳兄妹安全点。
至少有事明华章真上,而谢济川只会从容躲到所有人身后。
人群忙不迭散开,果然,明华章再次逆流走了过来。他弯腰,仔细看树上的字,然后轻轻按压周围树皮。任遥看着头皮发麻,问:“这么邪门的东西,你还凑近了看?”
明华裳也走过来了,她看了看挂尸体的树枝和血字,说:“这似乎正是魏紫眼睛注视的方向。”
江陵兴冲冲跑过来:“怎么样怎么样,我说的是不是真的?现在我们都看到了这行血字,蛇鬼是不是要来找我们了?”
明华裳一时无语,为什么听起来他还很期待的样子?明华裳说:“视吾者死,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是谁第一个发现魏紫的?”
人群中一个丫鬟哆哆嗦嗦应声:“是奴婢。辰时小姐饿了,久久不见厨房送早食来,就遣奴婢去厨房问问。奴婢第一次来飞红园,不熟悉这边的路,不慎走岔了道。奴婢远远看见这边有一团红,还以为是行人,想过来问路,谁知走近了竟是……”
小丫鬟一脸惊魂未定,她发现了尸体后吓得魂都飞了,连滚带爬回院里报信。她们家小姐也吓得够呛,一边派人通知太平公主,一边又打发丫鬟出来探听消息。
丫鬟明明怕得要死却又不敢离开,反倒方便了明华裳问话。明华裳仔细问丫鬟看到尸体的时辰,丫鬟不知道具体时间,只能通过脚程推断至少在辰时二刻。
明华裳点点头,道:“辰时二刻虽然早,但今日四更天许多人就醒了,你未必是第一个到这里的人。这上面的字迹和昨日发现的不一样,说不定是某些人故弄玄虚,故意在树上写字吓人呢。”
明华裳的话提醒了众人,有公主府伺候的人壮着胆子看,忽然一脸惊恐道:“这……这是魏紫的字!”
人群中尖叫起来,明华裳呼吸微窒,她本意是安慰人,但似乎反而证实了恶鬼杀人。
有一个女子反应格外强烈,两眼一翻晕倒了。众人早如惊弓之鸟,女子倒下来时根本没人敢扶,反而慌不择路地推搡着:“啊,又死人了!”
女子摔到地上,脑袋碰到地面,发出闷闷的重响。明华裳看着都疼,赶紧说:“不是鬼,她只是吓晕了,快来救人!”
一阵手忙脚乱后,昏迷女子悠悠转醒,她一看到周围人影就十分惊恐,尖叫着捂住眼睛:“走开,都走开,不要看我!”
明华裳觉得这个侍女的反应不对,忙问:“怎么了?你知道什么吗?”
侍女死死捂着自己的眼睛,明华裳只能看到她的红唇一张一合,仿佛在和一只没有眼睛的怪物对视:“我想起来了,昨天魏紫去找迟兰,把她叫到无人处训斥了很久。肯定是迟兰怀恨在心,所以昨天回来杀了魏紫!”
侍女翻来覆去说着一些疯癫话,看起来神志已经不正常了。明华裳本来想问昨日的细节,但侍女的状况实在没法问话,明华裳只能让人将侍女送回房休息。
先是出现死人的字,现在又有目击者证明迟兰和魏紫见过面,人群顿时炸了锅,众人再不敢看热闹,纷纷捂着眼睛往外跑,生怕不小心成了替死鬼。
谢济川叹了口气,忧愁道:“下山的路为什么偏偏在昨夜堵了?我好想走。”
不止是他,估计现在山庄里所有人都想跑。连着发生两桩命案,厉鬼杀人的说法甚嚣尘上,之前死的好歹是个普通侍女,现在,都成了太平公主的贴身丫鬟。
谁知道下一个被盯上的替死鬼是谁呢?
众公子小姐再顾不上仪态体面,奈何山路被堵了,仿佛天公都在帮着蛇鬼,将他们困在雪山里,慢慢欣赏猎物死亡前的挣扎。
任遥记得自己好像见过迟兰,但记不清有没有看到她的眼睛。这种未知最折磨人,任遥不断回想昨日的情景,越想越害怕。
任遥昨夜就没睡好,现在脸色苍白,精神都开始恍惚了,明华裳见她脸色不对,安慰道:“任姐姐,你不用担心,就算真的有鬼,也不会盯上你的。”
江陵好奇极了,他顾不上和那个男人婆的仇怨,凑过来问:“你怎么知道?”
“猜得呀。”明华裳说道,“如果刚才那个侍女没说错,迟兰死前见过魏紫,那就说明替死鬼会从生前见过的人中挑。”
江陵挠挠头,一下子没听懂:“什么意思?”
明华裳掰着手指说道:“我们先假设自己是鬼,来捋一下它找替死鬼的逻辑。首先,某个人从房州来到洛阳,不知为何惹上了我们,然后此人来邙山赴太平公主的宴会,将我们带到了山庄里。我们先杀了迟兰,迟兰成了替死鬼,我们就自由了。但迟兰被蛇咬死后,又成了新的蛇鬼,她盯上了不久前和她见过面并且闹了不愉快的魏紫,决心要拉魏紫当替死鬼。现在魏紫死了,按照之前的逻辑,她应该会去找她最在意的,并且不久前直视过她眼睛的人。”
“没错。”明华章开口,简洁明了道,“最近魏紫见过的人,就是下一个目标。”
江陵这回听懂了,但总觉得哪里说不出的奇怪:“假设自己是鬼……你这个角度真怪。”
任遥来不及鄙视这个不学无术的草包,赶紧回想这两天有没有见过魏紫。她来回确认了三遍,终于能松一口气:“太好了,我没见过魏紫。”
刚才是她们第一次相见,没想到初见便是魏紫的尸体。
任遥如释重负,然而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江陵冷哼了一声,说:“我见过。”
“我也见过。”明华裳弱弱举起手,“昨日我从太平公主身边告退时,恰好碰到魏紫回来,我抬头,正正好和她对视了一眼。而且,我还见过迟兰。”
昨日在后殿,明华章背对门而站,并且垂着眼睛,没有和魏紫对视,但明华裳很确定自己看到了。
她现在还记得魏紫当时的神态表情,江陵的话没错,魏紫确实长了双很漂亮的眼睛。
谢济川啧了声,似叹非叹:“二妹妹,你这运气未免太好了。”
明华裳开玩笑:“那你们还敢和我待着吗?万一我被魏紫缠上,成了替死鬼,你们可就危险了。”
明华章一点都不觉得这个玩笑好笑,他沉着脸,低斥道:“二娘,不许乱说。”
明华裳悻悻闭嘴,明华章敛着眉,思索了一会说道:“无论有人装神弄鬼还是鬼魂作祟,按照现在的线索,它下一个目标应当是见过魏紫的人。当务之急是将魏紫接触过的人集中在一起,我倒要看看,是什么鬼捣乱。”
明华裳不敢再乱开玩笑,她讨好地靠到明华章身边,说:“二兄,你不用紧张。万幸昨日去给太平公主请安时,魏紫并未随侍在公主身边,见过的人不多,应当很好排查。”
说完这话,明华裳狠狠愣了愣,其余几人的表情也变了。
太平公主?
明华章去求见太平公主,毫不意外地被拒绝了。
公主身体不适,不见客。
也是,发生了这种事情,谁还有心思见客?现在满山庄都是风言风语,盛传蛇鬼在找替死鬼,哪怕宾客们各个饱读诗书,不信鬼神,此刻都有些发憷了。
诡事一桩接着一桩,莫非真的是鬼?一时间到处都是称病的,家家门窗紧闭,闭门谢客,生怕自己无意望入什么人的眼睛,就成了替死鬼。
明华章在太平公主处吃了闭门羹,他走出宫殿,明华裳问:“二兄,现在该怎么办?”
魏紫是太平公主的贴身侍女,太平公主是最有可能被选为下一个目标的。奈何太平公主不肯配合,别说问话了,连见都不想见他们。
明华章想了想,说:“那片林子人迹罕至,魏紫身为最得力的侍女,等闲应当不会去那种地方。问问昨夜和魏紫同屋之人,说不定她们知道什么。”
现在飞红园里人心惶惶,明华章几人走到侍女住的院落后,里面的侍女吓得尖叫,赶紧关门。但架不住明华章决心坚定,他停到一扇门前,屈指叩在门扉上,说:“我是镇国公府明华章,有些事询问,劳烦开门。”
江陵也跟过来看热闹,嚷嚷道:“是啊,我们又不是鬼,还能吃了你们吗?开门!”
镇国公府的公子和江安侯世子来了,丫鬟不敢得罪,片刻后,门不情不愿支开一条细缝:“奴婢参见郎君、娘子。”
门缝后是一个秀丽的侍女,她行礼的模样端庄秀美,但眼睛一直盯着地面,哪怕面前是名满洛阳的玉郎也坚决不抬眼。
明华裳觉得有些好笑,这恐怕是明华章第一次在女人这里受如此冷遇吧。明华章本人看起来并不在意,平淡问:“魏紫住在这里吗?”
侍女听到这个名字更哆嗦了,战战兢兢指向一个方向:“魏紫受宠,不和我们合宿,自己住一个屋。”
明华裳跟着回头,只见前方一个屋子门窗紧闭,大白天生出一种阴森感来。明华章继续问:“她的屋子有人动过吗?”
侍女拼命摇头,魏紫成了鬼,还有谁敢动她的东西?明华章问:“昨夜你们看到她回屋了?”
侍女点头:“没错。昨日出了……那档子事,公主心绪不宁,魏紫在公主身边伺候,亥时一刻才回来。我亲眼看到魏紫进屋,其他人都可以作证。”
“她进屋后可曾再出来过?”
“没有。”侍女低着头道,“魏紫高傲,不爱搭理人,我们都知道她的脾性,不敢上前讨嫌。她昨夜回来时脸色不好,进屋后就没再出来,我们也不敢问,远远避开了。”
江陵站在后面,用他自以为小声的声音和明华裳说:“进屋后再没出来,今早却吊在树林里,果然是鬼干的。”
任遥跟在最后,她其实不想来,但她更不敢一个人走,只能硬着头皮跟着。她听到江陵的话,毫不掩饰嗤了一声,大大翻了个白眼。
江陵抽气,撸袖子就要和任遥干架:“你什么意思?我看你是个女子,处处让着你,你别不识好歹……”
“行了,少说两句,别打岔。”谢济川还端着世家公子的笑模样,拦住江陵。谢济川看着文文弱弱,但握住成日跑马养豹子、出了名光长个子不长脑子的江陵时,竟然一把就将他拉回来了。
明华章没理会身后的闹剧,脸色平静而认真,像刚落下的冰雪一样,不染纤尘:“那她进屋之后,你们可曾听到什么不寻常的声响?”
侍女似乎陷入困惑,她想了想,小幅摇头:“应当……没有吧。昨夜安安静静的,今日四更山路堵了,我们被叫起来伺候、传消息,没留意有什么不寻常。”
侍女始终不敢抬头,回话时身体一直在细微打颤。明华章知道她们对鬼怪深信不疑,便没有再为难她们,说:“那我能去魏紫的房间里看看吗?”
侍女迟疑,太平公主明令禁止,但面前的人是明华章,她不敢拒绝,只好说:“郎君可以在门口看一看,更多的奴婢就做不了主了。公主有令,不许谈论死人,请郎君勿要为难我等。”
明华章明白,公主府连着死了两个丫鬟,还有一个是太平公主的近侍,公主现在肯定心情极差,怎么愿意再听到和“死”字相关的事?
明华章道谢,哪怕面对一个侍女,他的姿态和面对太平公主、魏王一样,清淡得体,不分贵贱。他走到魏紫门前,轻轻推开门。
任遥不敢靠近,正好谢济川也不动,她便顺势停下。任遥一点都不想知道里面的情形,偏偏某个没脑子的废物一惊一乍转播着一切:“呦,干干净净的,连被子都没叠。我就说肯定是鬼干的,要不然怎么连一点动静都没有!”
明华裳从明华章身边探出一个脑袋,小心翼翼往屋里看。确实,屋里平和的过分,各种小物件随意散落着,明华裳都能想象到主人将它们随手放下的场景。房间里毫无打斗、挣扎痕迹,被子掀开一半,另一半耷拉到地上,好像主人匆忙起身,一会还要回来睡。
如果不是预先知道,明华裳完全无法想象这是一个死人的房间,一切自然的像是魏紫好端端睡着,半夜起来起夜,突然就失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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