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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定三年(公元1262年)六月初四日,夜,昌化新城南。一支“朴基”番茂的黎民勇士,约有六七百人,潜伏在城外,焦急的等待着。
为首的叫黄耀学,正趴在那里,不断的用手驱赶着围绕周身的蚊虫,旁边是入夜前潜出来会合的手下,正在向他汇报城中的情况。
“城里的几组人马都已经做好了准备,待到寅时,便会突袭城北铁厂。待到城北火起,其他各组就会在四处一起放火。”手下说道。
黄耀学又问道:“城里这几天确定没什么动静?”
“没有。”手下斩钉截铁地回答道:“城中一切如常。今天一早我们在贾府门口盯梢的人还看见贾旭的两个夫人结伴到城东的流民营地去慰问,直到中午才回来。进出时都有说有笑的,看起来毫无防备。城里的各处巡捕营,也没有加强警戒的样子。”
黄耀学点了点头,说道:“寅时是人一天之中最困顿的时候,我们挑在寅时突袭,一定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手下叹道:“在昌化待了这月余,感觉这新城修的真的好啊!吃的好、住的好,漂亮的汉人娘们儿也多!尤其贾旭府中的那些女人,他的夫人就不必说了,就是跟在夫人身边的丫鬟,也都个顶个的漂亮!头领为什么不直接发兵占了这里?到时候也分个丫鬟给我们玩儿玩儿!”
“你懂个屁!”黄耀学用大手拍了一下手下的脑袋,训斥道:“现在城里有十多万汉人,我们要派多少人过来才能占的下、守得住?我们这次只是来骚扰、牵制,待城中乱起之后就要撤离,却不要有什么非分之想!”
他环视着周围和他一样趴在地上埋伏的人群,然后指着旁边的另一名手下低声说道:“你,去外面转一圈,叫那几个暗哨精神着点,不要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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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的夜里,在昌化城外蠢蠢欲动的朴基番茂的黄耀学,只是数支黎民峒丁的其中一支,也是人数最少的一支。除此之外,德威番茂的头领高宁、德嗒番茂的头领田文玉共同率领着三千峒丁埋伏在琼州府城外,一旦琼州安抚使司的兵马接到其他地方的报警而出城增援,就给他们迎头痛击;朴冲番茂的头领王英海率领一千五百峒丁守在万安军治所万宁县城外,万安军像之前的南宁军一般,名义上有两千兵额,实际上兵营里还剩三百还是两百老弱病残,怕是万安军的军使自己都记不住了,王英海甚至在想要不要杀进县城趁机抢他一票;而最大的一股力量,则是德伦番茂的头领符士卿率领黎母山西麓、北麓六个大番茂合计近万名峒丁,守在德旺番茂西面五里的山林中。
“德旺番茂的人好像有所察觉,昨天起忽然闭了寨门,禁止出入。”一个大番茂的头领说道。
“都在黎母山中,我们联络了几个月,动作又这么大,一点风声不走漏也很难。”符士卿说道:“不过没关系,他们直到昨天才察觉,也已经晚了,派出向昌化军报信的人也被我们预先埋伏在路上劫杀了。就算有我们没发现的,往昌化军报信成功,我们还安排了小股峒丁在路上破坏他们的轨道。待昌化的援军到这里,最快也要五七八天天以后了。有这些时间,德旺的老寨、石碌的矿山早就都是我们的了,他昌化军只有一千多兵,还都是近一两年新募,又能奈我何?”
刚才那人接话道:“还是汉人弯弯绕多,要搁我们黎民,想要铁矿,直接攻铁矿就是了。什么欲攻石碌,必先攻德旺,还分出那么多路人马四处骚扰牵制。”
符士卿瞪了他一眼,说道:“人家说的有道理,你就不要嘟囔这些废话。铁矿那里无险可守,夺下来不难,可德旺番茂准备妥当组织反攻、昌化那边再派援军夹击,我们要损失多少人命才能守下来?不如直接袭了他们的寨子,先把德旺番茂打残,之后向西,就矿山上那二三百的守卫还不是探囊取物?还可以顺便截取寨中财物。我们黎民这些年来就是因为性子太直,才总是在跟汉人的交往中吃亏,以后还是要跟人家学着点!”
说完他转向另一边问道:“在矿山上偷来的火药准备好了没?”
有人回答道:“报告头领,准备好了。”
符士卿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听说贾旭那小子上次就是用这个东西炸开了德旺番茂的大门,害得德龙塘的王常林丢了性命,这次我们也以彼之道还治彼身。就是可惜王仲文那小子不在!不然连他一起抓了才算完美。”
提起王仲文,就让符士卿咬牙切齿。作为黎母山西麓最大的德伦番茂的头领,原本是各番茂争先讨好的对象,偏就这德旺番茂不那么识抬举,孤傲得很。如此还罢了,自己娶了德龙塘番茂王常林的妹妹为妻,结果王常林因为自己的贪念而死,符士卿的夫人却天天哭着喊着要他替大舅子报仇,生生哭了一整年,让他不厌其烦;德旺番茂短短数月间就重新崛起,许多原本隶属德旺番茂的小番茂,又都转投回去了,让他大失颜面;最可气的是,传闻贾旭为王仲文向皇帝请了个州刺史的职位,从五品,而自己只是个承信郎,不入流,这都不是隐约凌驾于他之上了,简直就是骑在他头上屙屎撒尿!难不成以后见了王仲文那个小子,自己还要行见上官礼不成?
但凡跟德旺番茂扯上点关系的事,就没有一件让符士卿高兴的!所以当有人来跟他谈,要对德旺番茂有所动作的时候,他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时间差不多了,通知所有人,我们现在出发!天亮时赶到德旺番茂的老寨,出其不意地炸了门进去,女子财物任你们自取,男的就统统杀掉!”符士卿下令道。
仆从而来的几个番茂头领点头称是,然后纷纷去喊自己的队伍出发,一行人悄摸着向东开拔,天蒙蒙亮时刚好赶到了德旺番茂的老寨门前。果然看见老寨虽然寨门紧闭,但是宅墙上稀稀拉拉只有几个人影,看起来也不动弹,貌似还在偷懒睡觉。
符士卿见事情正如自己所料,十分高兴,即刻下令手下攻寨。他也没用预先准备好的巢车,反正寨墙上的人也没有发觉,便派人径直跑到寨墙下面,放下火药罐,然后点燃了油浸过的引火绳。十几息后,伴随着“轰隆”一声巨响,德旺番茂老寨的寨墙便随着还在墙上酣睡的守兵一起被炸得粉碎。
符士卿从趴伏的地面上一跃而起,拔刀前指,大喊一声:“冲进寨子,杀!杀!杀!”
寨外的峒丁们也随之高喊着“杀!杀!杀!”,然后纷纷从地上爬起,嗷嗷叫着冲进德旺老寨,引得山中一时也不断地回响着喊杀声。
符士卿站在寨外,看着两侧陆续而过杀入寨中的峒丁,心中一阵快意。这过去几年中让自己始终不开心的该死的德旺番茂,今天可算把你解决掉了!可是开心了一会儿,隐约中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却又一时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
他站在那里思索了片刻,寨外的峒丁已经大半都冲入了寨中,这时,带人最先杀进寨中的手下,派人出来禀告说,情况有些蹊跷,请他进去看看。
而待符士卿进了寨,站在中间的广场上环顾四周,才知道哪里蹊跷。
这哪里是毫无准备,这根本就是座空寨!德旺番茂的人,早已经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跑得一干二净了!自己派过来盯梢的人都是酒囊饭袋么?几千人就这么在眼前溜走了,却毫不知情?
而且,德旺番茂的人为什么这么果断的就放弃了自己的老寨?
符士卿正站在那里百思不得其解,却听见寨门外忽然传来一阵炸响、以及爆豆一般此起彼伏的响声。他待要返身去看,却只见原本还滞留在寨外的峒丁如潮水般退入老寨。他情知不妙,想要去寨门处看看,却根本止不住峒丁们溃退的步伐,直到绝大多数峒丁都溃入了寨内,他才得以爬上刚刚被炸塌的寨墙一角,看清了外面的情势——竟然有一营宋军兵马,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排着奇怪的队形,正自外攻来!他们手中端着奇怪的、会发出巨大轰鸣声的兵器,整齐地向寨外的峒丁们射击着。虽然符士卿不知道那是什么兵器,但是每次发出一阵爆响、冒起一阵轻烟,他们的面前就要倒下一排峒丁。
大多数的峒丁第一次遇见这种震撼的攻击,要么呆立原地然后被步枪打死,要么惶惶然向寨内溃退,偶有一些峒丁稍微悍勇些,组织小队开展反冲击,却很快就被宋军阵中丢出的手雷(竹筒装火药)炸得七荤八素,最终也只能是转身加入向寨内溃退的队伍。
然而这队宋军明显没打算放过他们,虽然前进的速度不快,但是射击却此起彼伏地不断收割着峒丁们的生命,很快寨外的地上就躺满了两三百具峒丁,有的已经成了尸体,有的还抱着身体的某个部位痛苦的嚎叫着。余下的人为了争夺逃命的道路,在狭窄的寨门口挤做一团,又引起了踩踏,导致再次有数十人活活被憋死在那里。
终于,寨外已不再有活着的峒丁了,所有人都已溃入德旺的老寨之中。而寨外的那队宋军倒也不再继续前进,而是在停在了离寨门约百步的地方,就地修整起来。
符士卿也不愧是整个黎母山西麓最大番茂的头领,到此时还有着些冷静。他迅速命令还没被吓破胆的手下,就地组织了起来。寨门和寨墙被炸坏了,不是一时半会儿能修的好的。也只能是就地拾掇些碎石、碎竹、碎木,简单堆砌一下,将原本数丈高的寨墙化作了不到一人高的废料堆,却也给了里面的人一星半点的安全感。
双方就这么隔着隘口对峙了半晌。符士卿见寨外的宋军有条不紊地就地修整,暂时也没有继续进攻的意思,一边命手下努力安抚惊魂未定的峒丁,一边叫骂着撵些还能动弹的人去寨里面再搜集些石桩、磨盘、门板、木柱,操作过来加高、加厚废料堆。他自己则快步回到寨子中间的广场上,四处寻摸,想搞清楚怎么回事,可越看心里越加的低沉。
孃的,又被该死的汉人设计了!
德旺番茂之所以将老寨建在这里,就是因为这里四面环山,只有西侧有一处小隘口,通过一个缓坡与外界相连。而且环在寨子四周的山势颇为陡峭,这陡峭不止是指从外到内,从内到外也一样。如此的地形其实也不稀奇,黎母山中的大小番茂大多是选择这类易守难攻之地而建,故而之前千百年间,各汉人王朝才舍不得付出巨大的伤亡进剿,从而选择与黎民相安无事。
原本黎民的寨子内部,都会搭有竹梯、附在山体之上,或依山而建很多民居,如有需要时,方便寨内的峒丁快速爬上陡峭的山体,以防御外来的攻击。
而符士卿此刻终于有时间仔细观察了一下寨内四周,才发现山脚下都光秃秃的,别说竹梯了,房子都已经被拆了个溜干净。
这分明就是蓄谋已久,刻意做局,以德旺番茂的老寨为饵、以山为瓮,诱他入局!
符士卿此时也顾不得深究,是为他们定计的人骗了他们、还是自己执行上出了什么问题。几个其他大番茂的头领也灰头土脸地赶过来,他略一扫,这几人咒骂着、懊恼着、埋怨着,眼神“清澈”的也不像是有什么密谋。他大声喊着“不要乱!”然后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稍作镇定之后下令道:“现在说那些都没用!我们当务之急是先从这里冲出去!”
他指着一旁的一个头领说道:“这几日我们始终盯着寨门,也没见到什么端倪,他们一定另有撤离的通道!你立刻带人四下去找!”然后又对着周围众人说道:“也不能光指望他。其他人赶紧组织自家的精锐,我们挑一处相对没那么陡峭之处,试试看能不能攻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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