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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枝今天心情其实很不好,无它,是实习生最容易碰到的问题,给一个病人扎针的时候,对方皮很松,很难找到褶皱下的血管,多扎了一针被骂了。指着骂的那种。
或许就是因为碰到的这种事多了,才会去帮宋青的吧,因为知道被扎七针还不声不响的人很难得,属于不正常的宽容。
正常不是皱眉就是数落,打人都有。
她教习老师就说,自己以前遇到一个纹纹身的,在手上,正好挡住了血管,扎了好几针都不中,那个人还说他技术不行,他反驳了一句,俩人差点打起来。
南枝今天没吭声,但对方好像不太甘心,也打算动手来着,但因为年纪大,动作缓慢,被她轻易躲开。
虽然如此,这件事也给她造成了很大的阴影,她已经因此郁闷了很长一段时间,这会儿不知道是被宋青的反应逗乐,还是如何,不自觉放松了些,眼睛亮亮跟他说话。
“我听说你学习很好,你帮我个忙呗。”
认识还不到三个小时,她就暴露了自己资本家的真面目,从包里拿出一张文件,压榨残疾的可怜青年。
宋青低头,看了一眼推过来的文件,上面首目写着【护理不良事件纪录】。
“这个很简单的,填一下就好,就写患者骨折住院,半夜起床上厕所的时候不小心踢到床,患者觉得没事就没说,第二天脚趾头红肿……”
南枝指着文件,一行一行告诉他怎么填,期间不免凑过去些,对方也倾了身子,认真听她说话,不时点一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南枝一看他那个样子就知道了,这件事稳了,以后都会有人帮她代写文件。
身上有伤,干不了重活,她也不打算让他做重的,当然啦,这些轻的可不能放过他。
他还不知道自己以后的可悲日常,顺从地问:“我能看看你以前的笔迹吗?”
南枝挑了挑眉,“你要模仿我的笔记?”
宋青点头。
他之前在学校的时候,经常帮人代写作业,代抄诗词歌赋等等。
收一点费用,可以补贴进答应叔叔婶子的协议里,这个也让他的生活稍微轻松了一点,偶尔在馒头或者米饭里加点菜。
南枝多少有点意外,但很快想通,没钱的时候就会拼命的想法子赚钱,之前听说奶奶长期养护要几十万的时候,她也做好了兼职的准备,疯狂搜索学生如何赚钱,其中就有代写。
南枝又从包里摸了摸,找出一张草稿纸来,是她准备写之前搜索出模板,纪录下的重要部分。
比如用药的名称,有这个会更好写,笔也有,南枝圈下药名和重点后一起递给他。
他还蛮靠谱的,当即摊开纸笔,就地沙沙写了起来。
南枝则坐在他对面,无聊的等着他出品。
期间饭菜上来,但南枝没动,看他写完,收了尾,盖上笔帽,将文件交还给她。她才拉了馄饨过来,另一碗推给他,跟他一起享用。
宋青看着面前的汤水,心中有些惊异。
她等我一起吃饭。
这是他从来没享受过的待遇,之前在叔叔婶子家,一般都是他做饭,做一道出来,他们一家人围一桌吃一道,等他弄好厨房,出去的时候饭桌上已经只剩下残羹剩菜,吃的潦草又干净,宋青一般都是馒头里夹点调的大盆娃娃菜凉菜吃,他可以吃两三个。
婶婶路过的时候会说他能吃,他也无所谓,被嘲笑惯了。
宋青低头,拿了勺子舀碗里的馄饨。
他对面,南枝边添醋边瞧纸上,字迹和她的几乎一模一样,本人如果不是刻意扣细节,压根认不出来,其他人更不能吧。
资本家非常非常满意,一边收进包里,一边和蔼地将盘子里的肉也推给他。
“快点吃吧,马上就凉了。”
语罢,不忘添一句,“要全部吃掉,浪费可耻。”
话虽如此,说着‘浪费可耻’的人却也只吃了一份排骨汤,几粒蒸饺,大半碗馄饨而已,其它的都没碰,并且碗里还剩下小半的馄饨。
不是减肥,是真的吃不下。
她有低血糖,如果饿了会头晕炫目倒下,所以日常口袋里备的有吃食,正餐没吃,但下午趁着空塞了两个面包片,不怎么饿。
南枝吃完就坐在靠窗的角落,撑着下巴看窗外,怕他尴尬,没有瞧他。
她吃饭的时候有人盯着会不自在,想来他也是。
宋青吃饭很快,没多久南枝就在窗户倒影上看到他将蒸饺和馄饨用完,没动别的,南枝特意说自己吃的很饱,一点都塞不下,食物这类东西又不能退,不吃很浪费,他才继续,将碟子里的两个小鸡腿和狮子头、排骨汤吃完。
用完后看向她剩下的小半碗馄饨。
南枝注意到他那个惋惜的眼神,想了想,准备让老板打包,还没来得及,就看到他伸手,将她剩下的小半碗馄饨端去,倒进自己碗里,一颗不剩,连飘在碗底儿的面片都捞的干干净净。
南枝一愣,很快意识到自己盯着人家有些不礼貌,回神起身去结账,回来的时候他已经吃完,自己从桌子和桌子之间的夹缝里出来,将轮椅停在小店的门口等她。
南枝自然而然的推动轮椅,和他一起往停车的地方赶。
*
宋青人在轮椅里,表面无恙,内心其实并不平静,在担心自己刚刚那个举动是不是看起来很寒酸,她会觉得丢脸吗?
他还记得有一次,一个家里有钱的同学一定要请他们班上的所有人一起吃个毕业分离餐。
他本来不想去,但那个同学坚持大家一起,一定要拉上他,他推辞不掉还是去了。
大家只顾着喝酒玩乐,几乎没多少人吃菜,饭后还剩下很多完整的,他觉得可惜,留到最后,等大家散了后找人要了打包袋,一一打包。
后来有个人东西忘记拿,回来的时候看到,他下楼后意外发现那些人还没走,在下面等着他,或者说想验证那个同学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他还真的打包了。’
‘他没看到彩带吗?’
是的,之所以有些菜全程没人动,是因为他们在玩的过程中,将彩带不小心洒到菜里,很多长长的条子从这头扬到另一头,拉的时候辣菜和清菜混合,他们觉得破坏了味道,所以不吃了。
“好丢脸,那些服务员会不会觉得我们吃不起?”
那会儿宋青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并未觉得羞耻,反而还有些开心,这么多菜,保存好的话,可以好几天不用为吃喝发愁。
或许是因为他那时候觉得这群同学并不重要,也有可能那会儿他身体健全,不需要靠任何人生存,所以全然无所谓。
还能淡定地目送他们上车,然后感叹一句。
不用为吃喝发愁真好。
当所有指望寄存到一个人的身上时,那个人的一举一动就会无限放大,随便一个久盯的动作,都能让他想很久,他第一次发现,原来穷真的会自卑,真的会疑神疑鬼,患得患失。
他担心身后的人看不起他,因此丢下他,想解释一下自己的行为,又找不到什么借口。
吃她剩下的东西,她会觉得他很恶心吧。
或许还会觉得他在想什么龌龊事,其实他真的只是觉得可惜。
他种过稻,割过麦,知道每一粒粮食需要经过多少程序才能变成食物。
所以他不想浪费一点点,仅此而已。
宋青心中慢慢开始出现悔意。
其实也只是几颗馄饨而已,早知道不吃了。
他还在想东想西时,冷不防身子一轻,再度被抱起。
他才发现,原来已经到了停车的地方,要上车了。
可能是一回生,二回熟吧,这次也由她抱。
她照常和他接触,是不是说明,不介意刚刚那一出?
宋青人在空中,等着她将他放下来,然而这次好像和之前不太一样,有一些的慢和长久,就像在被感觉重量一样,宋青感觉自己被颠了一下。
“果然还是吃饱了有力气,能轻易抱动了。”
宋青怕被她摔,攥住她卫衣帽子一角的手微微紧了紧。
感觉自己被调戏了,但他没有证据。
或许是衡量出他的重量,他很快就被轻轻地放在座椅上,那个女孩则朝外退去,到了车门口时,顿了一下,片刻后,不退反进,又往里凑了凑,低头,在他肩头小小地嗅了嗅。
他浑身僵硬,曾经那些用来形容他的尖锐词语瞬间涌上心头。
‘他只有一块肥皂,用肥皂洗头洗澡洗衣服。’
‘你们猜他的肥皂多少钱,5.9买的,好便宜啊。’
‘我都闻到他身上的肥皂味了。’
‘好寒酸。’
“很好闻,是炭香味的。”
心中狂风暴雨终于停下,宋青抬头,看了她一眼。
炭香味?
他才想起来,他买的肥皂是用竹炭做的。
烧过的竹子其实挺香,他就是因为喜欢,才会选这个,但不知道为什么,到了别人口中就成了穷酸的味道,以至于连他自己都忘了它本来的气息。
它是好闻的,不难闻。
他身上也没有气味,因为他清楚的记得,怕被嫌弃,每次洗澡都不停的搓,不停的搓,澡巾烂了,皮也搓红快破了,怎么会有味呢。
不过是那些人欺负他没爹没妈,又知道他穷无力反抗,刻意为难嘲笑他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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