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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山、淡云、远山、近树、鸟鸣,落叶飞扬阡陌,秋水漫卷尘埃,在克里斯的印象中,这种独具东方韵味的景象才是秋天该有的样子。但眼前的景色却让他事与愿违。
伦敦的秋天显得格外短暂且无趣,哈尼克沼泽像是直接从夏季过渡到了冬季,秋风瑟瑟把漫天遍野的树叶一扫而空,随之而来的就是寒风冷厉的冬季。
而且,这座城市的别名叫做雾都,又是典型海洋性气候的城市,四季寒暑变化没有克里斯之前呆的魔都那么大,但雨水繁多,不遑多让。
城市上空终日笼罩在烟雾中,除了通过寒风和温度外,仅仅通过阳光就想知道秋季和冬季的变化属实有点难为人。
每年年底,各大工厂、手工作坊以及形形色色的生意人都要对这一年的收入与支出进行盘点,哈尼克纺织厂也不例外。
艾米莉亚身着白色高领毛衣,正在她的办公室里来回踱步,高跟鞋的鞋跟与木地板不停碰撞,发出沉闷的声音。
她掩着嘴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再顺手揉了揉因久坐有些发酸的腰部肌肉,木炭在火炉内燃烧,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突然,屋外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她打开门,只见一位身着浅黄棉衣的年轻姑娘双手抱着一叠账单站在门外,在她身后的是脚步蹒跚,面容疲惫,顶着两只熊猫眼的威尔伯福斯。
艾米莉亚邀请两人坐在煤炉旁,威尔伯福斯从南希手中接过账目,目光呆滞地翻看着,干巴巴的对艾米莉亚汇报道:“这是今年下半年所有的账目,六个月我们总共营收7万英镑,扣除所有费用后盈利4万英镑。”
艾米莉亚给两人倒了杯水,没有先问账目的事儿,反而问起了威尔伯福斯:“你这……你怎么成这样了?”
不等威尔伯福斯回答,南希红着脸,不好意思接口道:“抱歉,艾米莉亚女士,都怪我。克里斯先生上周安排要在本周内完成今年账目的盘点,我……我的数学没有这么好,是威尔伯福斯先生帮我一起才在最后期限到来前把账目算清楚的。”
说完,把头低了下去,看起来好像是鸵鸟把头埋在沙子中一样。
艾米莉亚的目光在两人间不停地转动,威尔伯福斯稍作精神,无视了她诧异好奇的目光:“刚才是哈尼克一家工厂的收入,阿克莱特在诺丁汉的工厂十月才完工,这两个月属于入不敷出的情况,还没有产生任何盈利。”
威尔伯福斯藏在账本下方的手向艾米莉亚做出求饶的手势,及时转移话题。
艾米莉亚轻笑一声,把本想捉弄下两人的心思暂且放下,一脸正色道:“克里斯交代说明年需要用钱,嗯……最少要用到20万英镑,所以……”
身为纺织厂财务第一负责人的威尔伯福斯打断她,不可思议地惊呼道:“20万英镑?不可能,除非把水力纺纱机的专利找个冤大头给卖掉,这怎么可能实现?”
南希也被这个数字吓了一跳,抬起头,用不敢相信的视线看着艾米莉亚。
威尔伯福斯心里默默计算着公司的财务情况,房间里陷入一片沉静,直到煤炉上茶壶内的水沸腾开来,顶起壶盖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声音惊动了威尔伯福斯,他抬起头,示意南希先离开办公室。
随即一脸严肃看着艾米莉亚道:“按照现有财务情况,得益于阿克莱特愿意在购买原材料纺线时让我们赊账,所以公司会有较多的现金流结余,如果现在就要进行扩张,是比较危险的一件事情。”
“第一:现在是冬季,利河进入枯水期后,纺织机只能在每日中午和下午一段时间运转,且随着水流速度减弱,每日产生的效益也大幅度减少,在冬季我们每日的产量不足夏季的三分之一。”
“第二:我们的布料虽然价格便宜,但工厂现在生产的布料全是粗布,比不得市面上手工织成的布料。”
艾米莉亚双手交叉放置在膝盖处,作为哈尼克纺织厂的厂长,有些内容她是知道的,但她没有打断威尔伯福斯,而是安静地倾听着工厂财务主管的汇报。
这是一种尊重。
“自六月份投产到现在,前四个月由于销售部没有把市场打开,所以每月的营收都不超过五千英镑。而随着盖尔把英格兰北部和苏格兰爱丁堡、道格拉斯城市销路的打开,十一月十二月每个月我们的营收均超过了两万五千英镑,但我个人觉得这已经是现阶段营收的巅峰。”
“第三:纳尔逊联系的牙买加总督,约翰·达林少将口头答应可以帮我们把牙买加的销路打开,但因为北美战争的原因,法兰西和西班牙已经参战,我们去往北美的海岸线已经被封锁。”
“现在我们唯一可以在海外销售的地区只有从朴次茅斯出发绕行到欧洲大陆北部的俄国和瑞典,即便这样还要小心反英同盟的舰队。”
“国内市场能吃得下的就这么多,国外市场迟迟打不开,如果我们盲目扩张只能自寻死路。”
威尔伯福斯分析得头头是道,看得出来,他很是下了一番功夫。
一开始艾米莉亚听得眉头都皱在了一起,好看的眉毛拧巴成八字,直到威尔伯福斯说到国外市场受阻,她眉头舒展开来。
少顷,她钦佩地透过窗户望向远处的别墅,然后回头对威尔伯福斯嫣然一笑:“没事,把所有现金准备好,我们准备新建一座比现在更大的工厂。”
威尔伯福斯诧异地看着面前的女人,艾米莉亚看着他那摸不着头脑的样子咯咯直笑,直到威尔伯福斯有些恼羞成怒,才对他婉婉道来克里斯的计划。
在哈尼克的一栋高四层的乔治亚式别墅内,温暖的壁炉旁,两个身影手持酒杯正在聊着什么,其中一人脸色苍白,双目炯炯有神。
另一个身材匀称,湖蓝色的瞳孔映照着火焰的橙光,和他金色的头发相互辉映。
“英方主将查尔斯·康沃利斯在约克镇战役兵败投降的消息已经传来。”
小威廉·皮特目光迷离,摇晃着手中的酒杯向克里斯说道。
“据闻诺斯勋爵在上周又发起了他的辞职呈请,但乔治三世依旧没有同意。”
“唉”他长叹一声道:“我现在反倒有些同情乔治三世陛下,本来好端端的一切正在向好发展。但北美战争失利的战果传来后,上议院托利党也开始谴责他。”
克里斯接口道:“查尔斯和罗金汉侯爵具体计划你知道么?”
“我私下打听出来的,辉格派正在积极地组织声讨诺斯勋爵和乔治三世的会议,想要弹劾现任内阁和国王,为首的正是此二人。”
“一旦得到上下议员大多数人的支持,他们会尝试发起对首相无法信任的投票,如果成功的话,他们会进行组阁,即便失败也对他们没有任何损失。
“辉格内部呼声最高的是罗金汉侯爵,假如诺斯勋爵代表的托利党内阁被强制解散,他极有可能会被查尔斯操控的下议院选为首相人选。”
克里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你和威尔伯福斯可以在这波事件中得到什么好处么?”
对方犹豫了下:“查尔斯向我承诺,未来会在国会中给我安排一个职位,作为代价,我需要替他们拜访之前父亲的门徒和同僚,最好可以得到他们支持,最差也希望他们不要提出反对。”
小皮特阴沉个脸,面露不快,他对于这种情况非常不满意,无论是查尔斯还是罗金汉侯爵,他们看重的从来不是小皮特这个人,而是更注重他是查尔姆伯爵次子的身份。
克里斯考虑了下对小皮特建议道:“皮特,未来一段时间在议会要谨慎发言,有可能的话在议会中多发表些关心国王的演说。”
“什么?”小皮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竟然让我去帮那个窃国者说话?不正是因为他才导致战争失败的嘛!”小皮特听了克里斯的建议,气不打一处来,情绪愈加激动,语气也越来越重。
克里斯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两人坐下详聊。
面对小皮特的愤怒,克里斯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目光真诚地看向小皮特,理智分析道:“现在乔治三世的声望已经低至谷底,罗金汉侯爵和查尔斯对国王这种落井下石的态度可以理解,但是东方有句老话叫做‘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不要忘记,他毕竟是国王。”
“哪怕他的权柄受到了削弱,他也是曾经,乃至现在这个国家名义上的最高统治者,议会是为了防止君主滥用权力,导致民不聊生产生的……归根到底,现在的国会是为了平衡国王意志而存在的产物。”
“由于汉诺威王朝前两位国王对权力无甚追求,权力中枢逐渐被首相窃取,但不要忘了,现在的上议院占据了绝对的优势,贵族依旧是决定这个国家走向的中坚力量。而乔治三世即便抛去国王的身份,仍旧是这个国家最富有,最有权势的贵族。”
克里斯知道,上议院在未来会一直发挥着重要作用,直到1911年议会法通过,确认下院的最高立法权,这才结束了上议院对下议院的绝对优势。
见小皮特沉默不语,克里斯继续说道。
“另一方面,你认为乔治三世的口碑如何?”
小皮特双手环肩,整个人瘫在沙发上稍作思考回答道:“如果不把他放到君主的位置,我想他会是一个受人尊敬的智者。”
“据我了解,他应该是历代国王中学识最渊博,自幼学习化学、物理、天文学、数学等科学学科,精通法语和拉丁语,他还广泛涉猎历史、音乐、地理、商业、农业、法律等。”
“他比我勤奋,每天晚上,无论多么繁忙他都会笔耕不辍,坚持记录日记,这作为君主简直是不敢想象的事情!”
小皮特感慨一声继续道:“而且,诺斯勋爵给我说国王非常爱好收藏,尤其以藏书众多著称,但更让人钦佩的是他向大众开放他的图书馆。不仅如此,他还拿出私人资产修造了伦敦皇家艺术学院。”
“就连他的婚姻都无可挑剔!在这个以情妇寡多彰显男人地位的时代,他和夏洛特公主结婚二十年间无一绯闻出现;而且除了购买藏书以外,他没有其他花里胡哨的消费,他的个人品德在这个奢侈成风的时代简直就如同一股清流!”
克里斯笑眯眯地看着小皮特,不知不觉中,对方的怒火如同冰块融化在水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些许忸怩不安。
“而且他还被称为“农夫乔治”,最初这个绰号是嘲笑他喜欢处理单调平凡的琐事多于军国政务,后来逐渐用来形容他融入民众及朴实勤俭的性格。”
“况且,农夫乔治这个绰号总比海对面的锁匠国王更好。”
“听说法兰西那位国王路易十六在还是王储时,就显露出了其制作锁具方面的天赋,他曾在凡尔赛宫修建了一座全法国最高级的五金作坊,里面挂满了各种各样复杂、精美的锁具。”
“整日不问国事,天天就知道研究锁具的国王还不如咱们的农夫国王哩”
最后,小皮特补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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