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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克里斯和约翰正在互相算计时,远方的圣博托夫教堂的洗衣房里,两个女孩儿正在聊着天。“嗨,南希,今天下班以后要不要去逛逛新帕拉迪斯街的集会,据说那里来了一群吉普赛人,听说吉普赛人的水晶占卜很准呢,我想试试看。”一个满头红发,脸上有些雀斑的年轻女孩对着正在洗衣服的南希说道。
被称作南希的女孩有着乌黑的头秀发,褐色瞳孔,听到对面女孩儿的建议,褐色瞳孔为之一动,正在专心致志地揉搓黑色长袍的手稍作停顿。
她抬起头,一缕刘海调皮地从她的额头垂下来,遮住了她的眼睛。
她下意识想用手把刘海撩起,但是刚才洗衣服的手沾满了泡沫,于是她选择用泡沫最少的小拇指把刘海撩到耳后。
南希眼神里充满了好奇与向往,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吉普赛人的占卜呢……好想去体验一下呢……”
话音刚落,眼神扫过自己因为长期泡在水中发白的手掌和褶皱的手指,瞳孔里的憧憬瞬间消失,眼神也为之一暗。
她苦笑着摇了摇头,拒绝了同伴:“尼娅芙,你去吧,我今天还要早点回家照顾弟弟。”
尼娅芙扶下身,把手搭到南希的肩膀,轻轻摇晃着手臂,扎成马尾辫的金发也随着摇晃起来:“南希,什么时候你才能做自己啊?我还是喜欢之前的你呢……”
南希嘴角下垂,低头继续揉搓起手中的衣服,嘴里小声嘟囔到:“如果去了,又不占卜,还不如一开始就不去。”
这时,过往的记忆涌上心头。
曾经的她也和尼娅芙一样,虽然住在下伦敦的贫民区,但是有一个吃苦耐劳的爸爸,还有一个心灵手巧的妈妈。
那时的小家贫穷但温馨,爸爸每天去码头做帮工,靠给过往船只卸货挣钱。
妈妈白天在隔壁的裁缝店帮忙缝补衣服,晚上则在家就着蜡烛,用一台老旧的织布机织布以补贴家用。
用来织布的纺线是从白天工作的裁缝铺里买的,裁缝铺的老板,卡丽娜婶婶人很好,每次只收妈妈最基本的材料钱,偶尔还会多送妈妈一些。
“菲莉亚,这些线以后我不会再进了,你拿去吧。”卡丽娜婶婶经常会把这句话挂在嘴边。
但过不了几天,南希总会发现家里织布用的线好像和上次的一模一样。
每天晚上妈妈用织布机发出的吱嘎吱嘎声是她睡觉前的催眠曲。
就这样平平淡淡的生活一直到1780年,也就是去年,南希18岁那年。
南希记得很清楚,那是刚进入夏天的时候,她替母亲去考文特花园给一位女士上门送去补好的衣服。
伦敦的夏天的炎热和潮湿总是并驾齐驱地来到,这种能把人有温润的气候会一直从5月份持续到8月份。
她送衣服那天是6月2日的上午,上午的天气还不是很炎热,但是从裁缝铺到考文特花园足足有5英里嘞(4.9公里)。
她早上在家吃完早饭出发,中间没有休息,但是送到考文特花园那位美丽女士家中的时候,威斯敏斯特大教堂的钟声都已经整整敲了11下呢。
返回的时候她顺着泰晤士河北岸的詹姆斯大街往回走,因为她喜欢数不胜数的船只在泰晤士河来来回回穿梭的场景。
船只越多,需要码头工人做的活也就越多,爸爸也许能多挣点儿钱,这样就能买上一篮子水果或者小吃提回家呢。
但是,当她路过议会大厦时,她发现一大群人乌央乌央的聚集在议会大厦门口,把议会大厦和泰晤士中间的广场堵得严严实实。
在议会大门最高的那个台阶上,她隐约看到有个身着黑色长袍的男人比照着手上的文件在对下面的人群说些什么,时不时拳头有力地在空中挥舞,引起人群的阵阵骚动。
看起来就像是每年议会大选前在下伦敦区向别人演讲、拉选票的那些人。
不过她没多想什么,因为不论是向别人演讲还是拉选票,离她都太过遥远。
不过由于议会大门前的人实在太多了,不仅仅把门前广场,甚至连到对面圣詹姆斯宫的道路全都无法经过。
于是她稍微绕了一下路,选择从议会北面的皮卡迪利大街穿过广场,再从圣博托夫教堂门前的集市回家。
等到她回到家中,太阳已经升到了最高点,而她的衣服也被汗水打透了。
夏天贴身亵衣湿透的感觉让南希觉得身上黏糊糊的,于是她决定洗个澡,换一套亵衣再去旁边的裁缝铺看看有没有多余的活可以做。
她跟着妈妈学了不少缝制衣服的活,菲莉亚婶婶还夸过她心灵手巧呢。
正当她换完衣服刚准备出门,只听到门外传来一阵阵喧哗声。
紧接着,神色慌张的妈妈推门而入,手上抱着她的弟弟,才2岁的小杰米。
她看到南希在家,紧皱的眉头稍微舒展开来,急急忙忙地吩咐道:“快,南希,把我床头的枕头套撕开,里面有点零钱,你赶紧拿上,咱们现在赶紧离开这儿。”
南希先是一愣,然后转身往卧室走去,边走边问:“怎么了,妈妈?”
菲莉亚没有回答,她先把小杰米放到桌子上,再拿起一条裹布收拾着烛台、盘子等一些值钱的物品。
她看了一眼南希慢吞吞的动作,不由地提高声音说道:“快点儿,一会儿路上再给你解释。”
南希不敢相信平日脾气温柔,说话细言细语的母亲今天为什么像换了一个人,这样子的妈妈她从未见过。
她没敢再多嘴,手下的动作也加快了几分。
“1,2,3……”
南希边查数边把硬币用方巾兜好,最后她从枕头套下面摸到了12枚硬币,而且都是1英镑的大额。
她把装满硬币的方巾叠整齐,小心翼翼地放到自己长裙内里的腰带上。
“好了么?”外面菲莉亚的声音略显不安和急躁。
“好了,妈妈。”说完,南希跨步走出卧室。
只见菲莉亚单手抱着小杰米,背上则背着一个硕大的包袱站在门口——她把整个客厅里值钱的小物件全都放进了这个包袱中。
她看到南希出来连忙问道:“总共十二英镑,都收拾好了么?”
南希点了点头,菲莉亚把杰米推到她的怀里道:“来,抱着你弟弟,咱们现在去圣博托夫教堂。”
菲莉亚先探出脑袋看了看街道,然后才走出屋子。
南希看着自己母亲的动作满脑袋的疑惑,想问却又不敢问,只得抱着小杰米紧跟其后。
刚走出房门南希就傻了眼,往日下午安静、冷清的莱姆街上现在人潮如涌。
大人背着装满物品的行囊,稍小一点儿的要么也背着包袱,要么和南希一样抱着自己的弟弟或者妹妹,极少有人是空手而行。
人群行走的方向的,也就是莱姆街的尽头,一所顶端悬挂十字架的教堂高耸入云,那就是圣博托夫教堂,下伦敦区唯二的,也是最大的天主教教堂。
南希跟上菲莉亚的脚步,也加入到浩浩荡荡的人群里。
这时,南希鼓起勇气,重新开口问起原因。
菲莉亚这次没有沉默,她边走边回答道:“刚才马格里神父来卡丽娜的裁缝铺,说议会那边发生了骚乱,新教教徒递交了一份反对天主教教徒的提案。”
“他让这边的天主教徒先去教堂避难。”
菲莉亚说这话,脚下却加快了几分,南希不得不快走几步才勉强跟上菲莉亚,她喘着粗气道:“但是,一份法案而已,难道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儿么?”
菲莉亚扭头看了她一眼解释道:“孩子,你不知道30年前和16年前在伦敦发生了什么。”
“30年前,天主教徒刺死了一个新教教徒,然后两派之间就发生了争斗,随后演变成一场暴乱。”
“16年前,肯特郡的农民不满议会没收了他们的土地,冲击议会,然后发生了暴乱。”
“而我,经历了这两场骚乱。”
“伦敦城每次有骚乱,我们这儿和哈克尼往往会成为最先被抛弃的对象,因为威斯敏斯特和金融城那里会有来自军队的保护,国王的禁军会把那里看守的一只老鼠都进不去。所以,最后真正因为骚乱而受灾的只会是我们这些贫民。”
说到这,菲莉亚又加快了脚步,南希只能小跑才能跟得上。
“那爸爸呢?”她面色紧张地问道。
“他今天跟船去提伯利的皇家海军造船厂干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已经给他留了纸条,他看到后会知道我们去了教堂……上帝祈祷,希望他可以一直待在造船厂,那里有士兵守卫,暴徒们不敢去这种地方。”
“上帝祈祷爸爸不要回伦敦。”南希也默默地在心里祷告。
圣博托夫教堂的门前人山人海,水泄不通,菲莉亚和南希跟着人群慢慢地向大门口蠕动。
大约过了两个小时,她们被人群拱着后背推进了大门。
教堂的圣堂,这是举办重大礼拜活动时教徒和公众集会的主要场所,也是圣职人员和唱诗班走向圣坛的重要通道。
南希也曾经多次跟着父母在星期天来这里做礼拜,但是她从没有见过这样的礼拜堂。
地板上铺设着简陋的席子,原本高大的教堂窗户被用坚固的木板封住,只有微弱的灯光透过缝隙投射进来,长条座椅已经被挪到墙边,一叠简陋的席子放在礼拜堂中央。
圣堂已经被改造成了避难所。
南希先把小杰米放到地上,然后排着队领取黑袍牧师发的草席,菲莉亚牵着小杰米的手,扛着包袱找了个离门口最远的角落。
待南希把席子取回来铺到地上,再配合菲莉亚把包里的生活用品堆放在席子。
一切忙完后,她看着菲莉亚问道:“妈妈,我们要在这里待多久?”
菲莉亚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但随即她就用胳膊搂住南希安慰道:“不要怕,16年前的那场骚乱两天就过去了,我相信这次很快就会过去。”
“万能的主啊,希望这场骚乱能早点结束。”南希反手紧紧地搂住菲莉亚,嘴里喃喃道。
晚饭时教堂的修士给前来避难的莫菲尔德居民准备了米汤和已经有些发馊的奶酪。
南希啃着味道发酸的奶酪就着清澈见底的米汤,羡慕地看着菲莉亚从包裹里拿出黑面包和苹果放到小杰米面前。
杰米看着南希,拿起苹果递给她,用坑坑巴巴的声音:“姐姐,吃,你吃吧。”
南希伸手,绕过苹果轻轻地抚摸着杰米稀疏的头发说道:“姐姐不饿,你拿着吃吧。”
说完把剩下的奶酪三下五除二塞到嘴巴里,就着汤水喝了下去。
马格里神父偶尔会出现带着大家一起做布道,布道结束后前来避难的人们总是会问起外面的情况。
但每到这个时候,马格里神父总是会苦涩着摇摇头。
实际上又有什么好问的呢?
从第二天开始,南希和小杰米每天都能隔着大门都听到外面乱糟糟的声音。
而且从第三天往后,大门时不时总会被剧烈地撞击,木质的门板发出沉重的“咚咚”声,听起来好像是有人在用整个身体的力量冲击大门,木屑和尘土被撞击得四散飞溅。
虽然大门后已经被圣博托夫教堂的修士和前来避难的居民一起用木板钉死,又找了很多重物堵在门后。
但是每到这时,南希都会握紧手里的餐刀,死死盯着大门,在那种精神高度集中的情况下,她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都要跳了出来。
菲莉亚已经告诉了她上次的骚乱是有多么的可怕。
无论骚乱是以何种方式开始,最后总是会形成一种对整个城市的灾难。
一开始人们可能还会手持标语,高呼口号,但是当第一次暴力发生的时候,骚乱就会席卷整个街道。
街道两旁无人看守的商店会被抢得精光,富人区也是一样——除非有军队的保护。(19世纪中期才有现代警察制度)。
在骚乱中,人性的恶会被放大百倍,而这种表现在贫民区更是会表现得淋漓尽致。
一群暴徒冲到了她的家里,幸亏她父亲、哥哥和旁边邻居父子两一起,才把这些暴徒击退。
菲莉亚上次遇到骚乱的时候才20岁,也正是在骚乱中南希父亲的挺身而出,她才下定决心嫁给他。
“毕竟在那种情况下,还愿意为你站出来的人是不多见的,因为两家只有我一个女孩儿。所以,你懂我意思吧?南希。”菲莉亚这么说道。
“后来我跟着他们也是来到圣博托夫教堂避难,躲了三天直到国王派出军队把骚乱平息我们才敢回家。”
“在那场骚乱中,我失去了我最好的一个朋友,当我参加她的葬礼时我才知道,一群暴徒用整整一个白天加上黑夜的时间把她侮辱至死。”
“南希,作为女孩儿,在遇到这种情况时,如果没有及时躲起来,不如直接自杀来得干脆。”这是菲莉亚的原话。
南希不是小女孩儿,她还幻想着有一天可以与自己心爱的人在马格里神父的祝福下步入婚姻的殿堂。
她也知道妈妈说的意思,她不想这种事情在自己身上发生。
所以,南希现在每天晚上睡觉时都会把餐刀放在枕头下面。
直到第六个晚上结束,伴随着外面的枪声和厮杀声、惨叫声逐渐消失,撞门的声音就没再响过。
在一片安静中,第七个清晨就这么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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