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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薛克给冻得瑟瑟发抖的庄户分发过冬物资的同一时间,北方渤海、皮岛、大雪纷飞。鹅毛一样的雪片在寒风中旋转、飘落,厚厚的积雪堆积在上百个貌似白色坟堆的窝棚四周,士兵们穿着红色的胖袄缩在一个个窝棚内烤着火。
岛上最高处的一座木制军账内,四十余岁的中年男人奋笔疾书:
臣,左都督、平辽总兵官毛文龙谨奏:天启五年腊月初一,胡虏酋首奴尔哈赤遣子阿巴泰率虏兵千余,袭我宁远。杀我边民数百,劫掠财货牛羊无算。
臣闻:君忧臣辱,君辱臣死。臣受陛下厚恩,未尝得报。今胡虏掠我边境,屠我汉民,臣岂能坐视焉?故,天启五年腊月十五,臣遣所部耿仲明等统兵八百。扫荡营口,破虏村十余座,斩敌白甲兵三人,辅兵一百一十六人。夺回被掳边民四百余口,掠牛羊百余头,粮食布匹无算,以示惩戒。
然奴必大集兵马以图报复,文龙孤军,势不能独立,唯望陛下兼用陆兵一并调津兵,借动山东司库,天津水船,督催王表管大藩水兵府赴援……是为着急。臣,毛文龙百拜叩首!
写罢,男人放下笔,抬头看着阶下蓄着短须的青年将领,说道:“仲明,陛下能看到我的奏本不?”
“末将估摸着……兴许能看到罢……”青年将领很是迟疑、不确定。
“哎~太祖、成祖那会儿,蒙古人、女真人哪个不是俯首称臣?如今谁都敢凑上来咬一口。去年我捏着鼻子给那阉货立了庙,不就是为了朝堂里少些羁绊,谁曾想又得罪了东林那帮孙子。今年过冬的粮草都给减了三成~~~朝堂里那些大老爷……真炒蛋!”
身为参将,看似官阶不低,实际上朝堂上的事,根本没他置喙的余地。就算是身为正二品总兵官的大帅,一样是京师里大佬们手里随意拿捏的软柿子。
毛文龙叹了口气,望向皮岛之外皑皑的天地、翻卷的大海,沉默不语……
与皮岛隔海相望的辽东,沈阳宫城内,努尔哈赤的咆哮响彻天地:“尼堪!贱民!是谁给了他们胆子,袭扰我大金?索尼你说!是谁?”
年轻的三等侍卫索尼呐呐不敢言,谁都知道汗王的脾气,现在谁搭腔谁倒霉。
“是朕让这些贱民活下来的,朕计丁受田,让尼堪们受我大金恩惠,谁知道他们居然勾结明庭,袭我边城?”努尔哈赤瞪着血红的眼睛狠狠盯着眼前的索尼。
“当初朕就不该心慈手软,查量汉民粮谷之时,朕就不该听信他人谗言,让这些贱民苟活。无五斗谷之人通通该杀!都是范文程误我!去去去,抓起来,抽二十鞭子!”他神经质地挥动着手臂。
年轻的索尼默默匍匐行礼,起身快步出去。
在他看来,确实是这些汉臣误了大金江山,如果不是这些汉臣整天跟汗王讲什么王道霸道,早就把占据土地的汉民宰杀干净了。哪有现在的边城贱民勾结明狗,袭扰农庄之事?如今大汗震怒,正好拿汉狗抽几鞭子出出气。什么王道霸道,大金的强弓硬弩才是天道。
大明京师,同样下着大雪。
二十一岁的天启皇帝朱由校在暖阁内一如既往地干着他的木匠活。
诚然,历史上对这位大明木匠皇帝的评价是不高的。在位七年,职业生涯基本上在打酱油。
在大明朝内忧外患的危急时刻,朱由校的日常生活是早餐、木匠活、午餐、木匠活、晚餐、木匠活、睡觉,周而复始。连女人都没多少兴趣,导致后宫佳丽三千,他到现在就只生了三个儿子,前两个还夭折了。
如果说朱由校不是皇帝,他无疑会成为优秀的木匠。然而他是皇帝,历史没有如果……
“大伴,朕这张太师椅如何?”朱由校回头问身边的老太监。
“皇爷这手艺,漫说京师,就算是在大明天下,那也是独一份啊”老太监欠身施礼,九十度躬身。
老太监这话也不全是拍马屁,那些专门为皇家打造器具的工匠,手艺都未必比朱由校强。
朱由校笑着说道:“你净知道哄朕开心。朝臣皆说朕是个不务正业、不体民情、不理国事的木匠皇帝。你当朕不知?
老太监忙不迭跪下磕头道:“吾皇圣明!外间的人岂能体会皇爷的苦心。”
朱由校苦笑着摇摇头,“你看那些朝中所谓的东林党,如左光斗、杨涟之流。哪个不是家有良田千顷,妻妾成群?但他们有脸进谏,让朕体会百姓之不易,力行节俭,自朕登基以来,营造过多少宫室?纳过多少妃嫔?朕何尝不想着励精图治,恢复我大明盛世。但阁老、重臣们,哪个没有私心?”
“朕自小不读诗书,然古语有云: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朕还是知道的?朝臣蝇营狗苟、任用私人、盘剥百姓,开口盛世、闭口忠君,他们忠的哪门子君?朝堂诸公,熙来攘往皆为利尔。”
朱由校明显有些激动了,在暖阁内来来回回地踱步:“我大明优待士人,有功名者可免除定额赋税。但他们怎么做的?生生把定额免除变成全免,而后接受百姓投献。一旦中举为官,顷刻间坐拥良田无数。然则太祖、成祖时期每年数百万两的盐税、茶税,数千万担的粮税,如今年收几何?这就是所谓的读圣贤书者,何尝为朝廷、为国家考虑过?神宗皇帝当初为增加朝廷赋税,派内监出任矿监、税监,被东林门徒百般苛责,皆言:与民争利。这些利到底是归了民,还是归了这些口口声声为国为民的官?”
老太监静静地听着朱由校发牢骚,他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早已在小皇帝的脑子里了,根本不需要他回答。
良久,朱由校突然笑着转了话题:“朕听闻,如今内朝、外朝皆称你为九千岁,可有此事?”
听得此言,老太监吓得脸色煞白、汗如雨下,磕头如捣蒜:“陛下,这些都是外面那些人胡说八道的,老奴只知兢兢业业为陛下办事,旁人见不得老奴好,想要害老奴……”
朱由校看着他,眼中带着戏谑:“起来吧,朕不怪你!武宗朝有立皇帝、如今有九千岁,然则不管立皇帝也好,九千岁也罢,说到底不过是我皇家的家奴。没有你这个九千岁在前面立着,那些所谓的铮臣就该指着朕的鼻子骂了……明年的盐茶税,你继续安排人下去看着,时局如此,你我皆勉力为之罢了。”言罢,朱由校大步向着武英殿走去。身后的魏忠贤汗透重衣,满脑子都是“立皇帝”那三千九百多刀……
雪花飘扬,天启五年的大明,白皑皑一片……北方的李自成蹲在破旧的驿站瑟瑟发抖;江南的钱牧斋在莺歌燕舞的中举杯痛饮……
更远的西方世界,葡萄牙、西班牙、荷兰的私掠船扬帆远航,掠夺者们登上一片片大陆、一座座岛屿,用武力征服他们所看到的一切……
从后世的眼光看,东西方在这时代走向了不同的道路,原本引领世界上千年的东方大帝国走向没落,而曾经茹毛饮血、食不果腹的西方蛮族开始崛起。
当然,刚刚给军户们发完救命粮的薛克是不会想这么多的。对他来说,让军户们活着熬到明年夏粮收获的任务已经完成。
尽管他离奇地离开那个世界,离奇地来到这个世界。但他从来不相信谁是天选之子,能一呼百应,挥手间樯橹灰飞烟灭。他的人生多数时间,不过是在命运的磨盘中挣扎求存而已。从孤苦无依到学有所成,从享受爱情到经历背叛,一切那么偶然却又那么必然,最终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那个世界。诚如某位诗人所说,我轻轻地来了,就如我轻轻地走,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薛克前世如一片浮云飘过。后世依然是汪洋中的一叶扁舟,在即将到来的狂风巨浪面前努力求存。历史不会记录凡人的世界,历史只为尊者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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