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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钧?!”辩心殿中响起了杂乱无章的脚步声。
偏殿门被大力推开,林风御一边护着他那瓷娃娃般的季师兄,一边将门别好,朝殿内望去。
刘虎正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那张被他撞过的桌子碰到了背后的铜像,他们方才在外头听到的巨响,便是铜像倒地的声音。
林风御看了一眼满是鲜血的桌角,又看向另一边躺在地上捂着脖子的闻钧,快步朝刘虎趴着的方向走去。
季兰枝匆匆瞥了一眼刘虎趴着的位置,边喘着气边快步走到闻钧身边,焦急道:“闻钧?师弟?”
拿起闻钧护着脖子的手,只见那原本白皙的脖颈之上,如今已然留下了个可怖的掐痕。
那一头,探完刘虎鼻息的林风御道:“掌门仙尊,他死了。”
闻钧被季兰枝揽在怀里,后者不知从哪儿摸出来了个治跌打损伤的药膏,扣出了一大坨便往闻钧脖子上抹,闻言一愣:“死了?”
原来刘虎趴在那儿半天不动,不是晕了也不是装的,而是已经死了。
渡月仙尊微微蹙眉,问道:“刚刚在殿中,究竟发生了何事?”
闻钧咳嗽了两声,望着师兄眼眸种流露出的担忧与疑惑,语气惊慌道:“方才在殿中,他威胁我说若是他被逐出师门,就要杀了我还在镇子上的爹娘,我说我不怕他的威胁,正要出殿告知师尊和师兄,他便生气了,冲上来掐住了我的脖子,我挣扎时躲开了,他又扑过来掐我,可这次却扑歪了,便……”
剩下的话闻钧没再说下去。
林风御看向刘虎尸体的眼神顿时充满了嫌恶:“掌门仙尊,这种时候了刘虎居然还威胁闻师弟,甚至打算杀人灭口,落得这个下场,也算是自食恶果!”
渡月仙尊并未说话,不动声色打过去一道灵力,那纯金色的灵力在刘虎尸体上转了一圈,并未发现什么异样,又重新回到了他的手里。
的的确确是自己撞死的。
闻钧垂了垂眼睑,又把脸往季兰枝怀里埋了埋。
他方才并未动用元神之力,精神控制至死,尸体与自杀并无分别,渡月仙尊自然查不出来。
“师尊。”见闻钧如此,季兰枝担心他太过害怕,安抚似的揉了揉他的脑瓜子,随后看向渡月仙尊:“刘虎已死,可他那两个跟班,被逐出宗门后不知会不会四处乱说。”
渡月仙尊又盯着闻钧看了片刻,见他面上惊吓不似作假,抬手一挥,一瓶带着灵气的药膏便飞到了闻钧手里,他道:“此药对治疗外伤有奇效,两次以后便能痊愈。至于另外二人,我会施下禁言咒,只要是有关渡月宗的一切,他们都无法开口胡言。”
“风御,叫几个弟子进来,将他的尸身带去明理峰山脚埋了吧。”
明理峰山脚,埋的都是宗门犯了事死去的弟子。
林风御道:“是!”
没过多久,几个弟子便跟着林风御进了偏殿,将刘虎的尸体抬了出去。
季兰枝也慢慢将闻钧扶了起来。
他们一个脖子被掐,一个身体不好还慌手慌脚地跑进偏殿,刚一站起来便异口同声地咳嗽起来,听的渡月仙尊心惊肉跳。
“闻钧,下午的课便先停了,同你师兄一起回苍雪居休息去吧。”
闻钧倒也没推辞,勉强控制住咳嗽后虚虚地应了声“是。”
季兰枝本来便累了,经过刚刚那一遭,更觉心累,同渡月仙尊道:“师尊,那我和小师弟便先回去了。”
渡月仙尊走后,季兰枝忍不住戳了戳闻钧的额头,嘟囔道:“让你别和他单独说话吧,好好的脖子给掐成这样了。”
“师兄…”闻钧垂着眼,语气低落:“我知错了。”
看着他可怜兮兮的样子,季兰枝口中教育的话顿时说不出来了,只好无奈道:“算了,你也不知道刘虎会突然发难,他如今已死,也算孽力回馈了。我们先回去吧。”
闻钧看了眼自己因为摔倒而沾了灰的弟子服,试探着问道:“师兄,今日我还能在暖池中沐浴吗?”
“嗯?”季兰枝低头一看,便见闻钧一副又不好意思又期待的表情望着他。
心口有些发软,季兰枝点头道:“当然,你以后想去暖池,随时都可以。”
闻钧未曾想到他会同意的如此爽快,征愣过后,立刻露出了一个欣喜的笑容:“谢谢师兄!”
“有什么好谢的。”季兰枝一想到从前在镇子上时,闻钧家中穷苦,不仅时常被刘虎欺负,可能个把月都洗不到三次澡,他便没忍住,又揉了揉闻钧的发顶,小声嘀咕道:“洗个澡而已,就不要跟师兄说谢谢啦。”
闻钧低着头乖乖让他揉,感受着发顶传来的丝丝暖意,不动声色地垂了垂眼睑。
托了这具身体悲惨经历的福,季兰枝在心疼他。
可他并非是那个身世凄惨的闻钧,不过是占着对方的壳子死而复生的魔修,刚刚还在季兰枝眼皮子底下杀了人。
若是哪一天,他这位善良脆弱的师兄知道了他的身份,还会如此温柔地对待他吗?
闻钧觉得,应当是不会的。
届时是会厌弃他,还是疏远他,闻钧也不得而知。
季兰枝牵着他往回走时,闻钧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左胸膛。
这儿从刚刚开始,有些闷。
难道是昨晚没睡好?
***
这是闻钧第二次进入暖池。
刘虎已死,沐浴运气时,与元神交融的那最后那一股滞涩感也随之消了。
如今这副身体,才算真正与玄烛尊者的灵魂合而为一。
闻钧渐渐在池中闭上了眼睛。
元神之上,细小的裂痕正随着灵力地不断灌入而渐渐愈合,闻钧周身光点不断,缓缓凝聚成了一个漩涡,正以一种极为骇人的速度吸纳着天地灵气。
若是有人在这里定会发现,这乃是突破之兆。
天色由明转暗,日薄西山,天际之巅只留下一片黯淡的红云。
暖池之中,那一动不动的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看着周围发着微光的夜明珠,闻钧觉着画面有些熟悉。
又是一次沐浴,又是从天亮泡到天黑。以及…季兰枝依旧没来催他。
换上干净衣服,闻钧不由得腹诽道:“不会…又睡着了吧?”
他缓步走进房间。
桌上烛火摇曳,闪着微弱的亮光,季兰枝并没有盖被子,手上拿着个已经倒在了床铺上的话本,已然趴着睡熟了。
看着面前这幅画面,闻钧竟然打心底里升起了一股“果然如此”的感触。
放轻了步子走过去,闻钧悄悄给季兰枝盖上了被子。
虽说已是初春,但山中风大,到了夜里更深露重,以师兄那纸糊的身体,若是就这样睡上一夜,明日恐怕就得送去药峰长住了。
做完这一切,闻钧未曾离开,站在床边又看了一眼季兰枝埋在柔软枕巾中那白皙莹润的半张脸。
烛光朦胧。
灯下看美人,比白日更美三分。
暖色火光下,榻上之人苍白病态的肤色倒显得鲜活了不少。
病气入体,换成旁人早便灰心丧气,萎靡不振,然而这两天的相处却叫闻钧觉得,季兰枝似乎一点儿也不在意这具几乎无药可救的身体。
那样的性子,将满身病气都逼弱了几分。
闻钧修魔多年,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性格的人。
少年在当中驻足良久,慢慢收回了目光。
他熄了烛灯,轻手轻脚离开卧房。
夜色如墨,一轮弯月挂在天边。
今夜突破,他直接从练气一跃来到了筑基后期,距离结丹仅一步之遥。
突破的有些快,也不知会不会引起怀疑…
不过显然,他的担忧是多余的。
季兰枝第二天一早便醒了,突发奇想要和闻钧一起去上早课,天刚蒙蒙亮,他便穿戴整齐,等在了闻钧房门口。
吱呀——
偏房门开。
闻钧看着跟前又换了件月白色大氅,正倚在他门口打哈欠的季兰枝,面上表情有一瞬间的凝固。
“师兄?”
“你睡醒啦?”季兰枝眼睛一亮,上前去勾他的手,开心道:“走吧走吧。”
闻钧一头雾水:“去哪儿?”
季兰枝:“去上早课呀?”
闻钧声调都提高了些:“师兄也要去上早课吗?!”
“那当然了。”季兰枝煞有其事道:“一日之计在于晨,我最近睡太多了,容易头昏,跟你一同去上早课清醒清醒。”
说到这儿,他突然一顿,警觉地凑近。
闻钧也跟着警觉起来:“…师兄?怎么了?”
季兰枝问道:“你突破了?”
“……”闻钧顿了顿,他看不出季兰枝此时是喜是疑,沉默片刻却还是点头应了:“嗯,昨日下午突破的,本来要告诉师兄,但是我出来时,师兄已经睡着了。”
“你这突破的也太快了吧!”季兰枝惊讶道:“再练几天都能结丹了。”
闻钧想解释几句,便听季兰枝又道:“得赶紧告诉师尊,他知道了肯定开心!”
他说着便从乾坤袋里摸出个传讯符,那传讯符带着他语气雀跃的“师尊,小师弟突破啦!”一路疾驰,往玉鸾峰方向飞去。
闻钧无言片刻,迟疑道:“师兄,你…”
就一点也不怀疑吗?
不单是现在,昨日刘虎之死,时间有限,他设计的不算高明,连渡月仙尊都有些怀疑他。但季兰枝从头至尾都并未想过,刘虎的死会与他有关。
季兰枝没注意闻钧复杂的表情,他第一次离小说里的所谓天之骄子这么近,此时还在兀自感叹:“难怪这么多年过去,师尊偏偏只收了你做弟子。”
这就是男主的眼光!
他搂住闻钧的肩膀:“走吧师弟,为了庆祝你突破,师兄请你吃早膳!”
闻钧:“……谢谢师兄,但是…”
季兰枝:“嗯?”
闻钧:“但是咱们宗门的早膳不收钱。”
“…哈哈。”季兰枝尬笑一声:“师兄忘了。”
……
渡月仙尊收到传讯符后,事务缠身并未亲自前来,但却在早课前让弟子送来了一瓶丹药。
那是一瓶能增加结丹概率的药,千金难求,相当珍贵。
他们边往学堂走,季兰枝边打开瓶子瞅了一眼,丹气清香,品质上乘,他笑着道:“好东西啊,你收收好。”
闻钧从季兰枝手上接过那瓶丹药,思及昨夜担忧,突然觉得自己实在有些过于谨慎了。
师兄没起疑,师尊更是直接把巩固金丹的丹药都送来了,看起来对他相当放心。
将丹药收起,两人继续慢吞吞往学堂走。
今日新弟子的早课由万剑峰峰主连宿真君授课。
连宿真君剑术超群,百年前的丹秋盛会上下魔域魔修来犯,他一人一剑挡下了数百名魔修,重伤了两位城主,至今都是许多下魔域魔修的噩梦。
给闻钧上剑术课的林风御便是他的亲传弟子。
他们来时,距离早课开始还有半刻钟时间。借着与弟子服颜色相同的衣服,季兰枝同闻钧一起从后门混进了学堂。
他们坐在最后一排最角落的位置,往前一看,学堂之中人已经几乎来齐了。
连宿真君坐在最上方,案上放着把墨色长剑,闭眼未语,却叫人无端觉得压迫。
加上连宿真君威名在外,哪怕此时还未上课,也没几个人敢交头接耳。
季兰枝不在这“不敢”的范畴中。
他撑着脸,小声问:“刚刚早膳吃咸了,这儿有水吗?”
闻钧道:“师兄渴了?早课结束后,膳堂会放热水,待会儿我去帮师兄拿一杯。”
季兰枝弯眼笑了笑:“那就谢谢你啦。”
眉眼弯弯,笑容明媚。
闻钧觉得,季兰枝有时不太像寻常修士,偶尔的几分姿态,倒像是一只狡黠的小狐狸。
闻钧突然便想起昨日,季兰枝让他不必道谢时微簇的眼眉,鬼使神差般道:“师兄于我,亦不必言谢。”
季兰枝一愣,随即便攸地笑开了:“好吧,是师兄说错话了。”
季兰枝身后便是扇支起的窗棂,框住了春意万象,他居于其中,花树做景,勾唇浅笑的模样像是只惑人心魄的山妖。
闻钧突然之间便有些口干舌燥。
就在他准备说些什么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时,一个身影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他们的桌案前。
带着薄茧的手微微曲起,轻轻敲了敲桌子。
季兰枝反射性抬头去看,便见连宿真君垂着眼皮,正盯着他们俩看。
季兰枝:“……”
季兰枝:“连宿真君晨安。”
连宿真君盯着季兰枝瞅了几眼,问道:“昨日风御回去同我说,你性子变了不少,我原以为他骗我玩的,没想到还真是如此。”
季兰枝不尴不尬地笑了一声:“人生在世许多年,总不能一成不变的嘛。”
“……”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连宿真君道:“早课马上开始了,别跟你师弟偷偷在底下说小话。”
季兰枝:“。”
季兰枝:“好的。”
他原以为连宿真君说完便要走了,谁知他又将视线放在了闻钧身上,眼皮微抬:“掌门师兄眼光果然毒辣,这才入门几天,你这师弟居然快结丹了。”
季兰枝与有荣焉,但说出口的却是:“还好还好。”
连宿真君没说话,再次深深地看了一眼季兰枝后才渡步离开。
他走后,刚刚大气都不敢出的其他弟子都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看闻钧的眼神好像在看一个怪物。
大家同样是刚入门,可他们现在连筑基都困难,人家闻钧已经不知何时突破,甚至要结丹了。
对天赋差劲的弟子来说,筑基都千难万难,结丹可能还会成为一辈子的坎。可这对大多数人来说难以跨越的难关,放在闻钧身上却好像吃饭喝水那样简单。
鸿沟太大,犹如天堑。
连嫉妒之心都升不起来。
“师弟。”季兰枝说:“你要出名咯。”
入门两天,差一步结丹,这几天恐怕会被当成珍稀灵兽围起来。
闻钧:“……”
如季兰枝所说,下早课后,闻钧快要结丹的消息便传遍了渡月宗的各峰各殿。
他刚从膳堂把带给季兰枝的水取出来,到了学堂门口,便被一群热情的弟子围了起来。
“闻钧!你也太厉害了吧,我现在还在练气呢,你什么时候偷偷筑基了?”
“有什么秘诀可以传授给我吗,我愿意出钱买!”
“我也愿意我也愿意!”
闻钧:“。”
季兰枝趴在桌上,看着后门口被团团围住的小师弟,脸上顿时充满了幸灾乐祸的笑容。
弟子全都去了后门,学堂之中空空荡荡,可没过一会儿,前门处却传来了连宿真君带着浓浓无语的声音:“你怎么还真过来了???”
季兰枝抬头一看,便见林风御踏入学堂,冲他师尊连宿真君做了个鬼脸:“师尊你先回去吧,早课完了该到我的剑术课了!”
连宿真君气的:“臭小子!”
林风御假装没听见,迈着欢快的步伐,一路小跑来到了季兰枝面前:“季师兄晨安,你怎么也跑来上早课了?”
“从前没跟着同辈弟子一同上过课,便想着和闻钧一起凑凑热闹。”季兰枝对林风御印象很好,笑着道:“我在这儿,应当不打扰吧?”
“不打扰!”林风御被他笑的耳根一热,拉着个蒲团坐在了季兰枝前座:“对了季师兄,昨日我同两个师弟把刘虎的那两个跟班一路送出了宗门,他二人被施了禁言咒,没法儿乱说话,不会连累到闻师弟他爹娘的。”
那两个跟班早在看到刘虎的尸体时便被吓的六神无主了,恐怕就算是未施禁言咒,回了青山镇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这事都由林风御帮着忙前忙后,季兰枝真心实意道:“多谢。”
林风御更不好意思了,他有些局促地挠了挠头,耳尖弥漫上一层薄薄的粉:“不必言谢,毕竟是在我课上出的事,由我解决也是应该的。”
“季师兄…那个,不如我们交换一下传讯符吧,以后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做的,千万别客气!”
“好啊。”修士之间交换传讯符,实属正常。
季兰枝正准备向乾坤袋伸出手——
“师兄。”
跟前光源被挡了住,季兰枝去拿传讯符的手一顿,慢慢抬头,便见刚刚还被人群围在中间不得脱身的闻钧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桌案面前。
他手里捧着瓶还温热着的水,正低着头幽幽地看着他。
“你们在聊什么呢,怎么这么开心。”
季兰枝:“……”
怎么有股好重的怨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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