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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遭又潮又闷,似有寒风料峭,随着步瞻的话语一同袭来。四周是密不透风的墙,回荡着姜闻淮的声音:
“步幸知……你是要拿你的亲生骨肉挟持我?!”
盘坐在地上的男人情绪激动,瞪圆了眼眸。他千算万算,始终算不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为了保下姜家唯一的血脉,他不得已将女儿嫁给了步瞻,却未算到泠儿竟在这个节骨眼上怀了那奸相的骨血。
姜闻淮更未料到,眼前这个人何其自私无情,竟连那还未出世的孩子都要被他算计。
步瞻面色平淡,对上他的眼。
男人手里捏了盏茶杯,干净的手指修长漂亮,像是在把玩着一枚棋子。灯光幽幽,昏暗不明,他精细的眼神也是同样的阴冷而晦暗。
“岳父大人言重了,”他笑了笑,“我只是忽然记起来,您似乎是京城里最有学问的夫子。无论是诗文,策论,典注,整座皇城无人能出您其右。就连那原本毫无本事的六皇子,也被您教得知书达理、满腹经纶。”
将策反还说得这般义正辞严……姜闻淮气得浑身发抖。
沉闷了片刻,坐在地上的中年男人扭过头去,冷声:
“左相大人记错了,老夫已不再教书,您还是另请高明罢。”
“是么?”
步瞻挑了挑眉,遗憾道,“那真是可惜了,我只是希望我的孩子能拥有世上最好的老师。”
他的话虽陈恳,态度却不能让人瞧出多少诚意。说这话时,他睨了眼对方脚上的铁链。姜闻淮朝墙壁里侧挪了挪,双拳攥得越发紧。
他宁愿死,也不愿与这逆贼同流合污。
见其态度坚决,步瞻也仅是轻声笑了笑。旋即,他慢悠悠道:
“也罢,岳父大人难得来步府,眼下是本相招待不周了。来人,将姜大人的手铐脚链都解开,再准备上好的饭菜茶水。”
“岳父大人,我们来日方长。”
……
且说听云阁这边。
在知晓步瞻暂时不会对姜家动手后,姜泠整个人瘫软下来。
她斜斜倚在床边,面上依旧没有多少血色。
听闻她有了身孕,冯茵茵立马跑过来看望她。
二人并没有明面上的争执,相处时也都是假惺惺地做做和气的样子。关上听云阁的院门,绿芜不止一次地跟姜泠哭诉冯氏平日里的行径,对方嚣张跋扈,目中无人,俨然不将她这个步家主母放在眼里。
“奴婢听青菊姐姐说,您与相爷置气的那段时日,冯氏成天以步家女眷的身份陪相爷出门会客呢……上次府里来了个姓袁的大人,错将冯氏当作了您,还一口一个夫人,叫得十分热络。奴婢是担心您太过伤心,才没敢告诉您。”
这一回,冯氏送来了些滋补身子的药膳。
姜泠表面应下,待对方走后,让绿芜扶着自己从榻上站起来。
桌上摆着冯茵茵送来的热粥,此刻还正冒着悠悠热气。不等绿芜开口劝阻她饮下,姜泠面无表情地道:“将这碗粥给相爷送过去,便说……是冯氏送的。”
周围女使应声,捧着汤粥往峥嵘阁而去。
当晚,步瞻就下令,夫人待产的这些日子里,冯氏不准再靠近听云阁半步。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之间,已至新春。
这是姜泠在相府过的的一个新年。
院子里的梅花开得很漂亮,粉白色的花瓣连绵成片。她喜欢在雪停时站在梅花树下,看着绿芜在一侧堆起一个小小的雪兔子,再用花瓣将其藏起来。
她已有许久未见到阿衍,也未见到爹娘。
步瞻越来越忙,但也会抽空来听云阁看看她。二人大多时间都是沉默地坐着,他批阅卷宗,她为肚子里即将降生的孩子缝制新衣裳。
有时候,下人会在端上来药汤。
步瞻会罕见地抬起头,目光轻飘飘落在她身上,看着她将那碗药汤慢慢喝完。
时间就这般悄无声息地流淌而过,姜泠头一次在相府感受到了安稳。
令她意外的是,大年三十时,步瞻竟还将季徵请到了府里。
步府的家宴办得十分热闹,山珍海味,美酒美琴,竟比她在宫里所看到的还要纷奢。这一回步府家宴,宴请了诸多朝中大臣,在这其中,姜泠也看到了绿芜口中的那位袁大人。
对方一袭蓝衫,脸颊两侧堆满了横肉,笑起来时几乎找不到眼睛。
其余宾客面上也带着恭维,纷纷朝她身侧的步瞻敬酒,言辞之中尽是奉承之意。
宴席上吵闹,没一会儿就让姜泠觉得头疼。
她向步瞻告了退,朝席外走去。
她很喜欢站在水榭小亭边,感受着自湖面习习吹来的凉风。昨夜一场大雪,湖面上结了层薄薄的冰,像一面澄澈干净的镜子,倒映出她的身形。
正出着神,身后忽然响起一声:
“夫人。”
转过身,是季徵。
他一袭水青色的氅,站在姜泠身后,朝着她笑。
看着季扶声,她竟有种恍若隔世之感,神思晃了一瞬,她也朝对方行礼:“季老师。”
许是她生来纤瘦,身上衣裳又穿得很多,腹部隆起得并不是很明显。可即便如此,季徵的目光还是关怀似的在她腹部上停了一瞬,继而隔着几步之距,缓声向她问安。
对方远远看着她,说步瞻已经放了姜衍,叫她莫要担心。
他只软.禁了姜闻淮,其他姜家人,皆安然无恙地回到姜府之中。
姜泠站在水池边,迎着风,朝他道:“谢谢你,季老师。”
她的声音听上去有些虚弱,还有几分干涩。
季徵也听了些关乎她的事,步瞻明面上让她在步府养胎,实则与软禁别无二致。他知晓步瞻的无情与强势,也知道步瞻如今对姜泠的态度,多少与自己有些关系。
是他收了姜泠为徒,才让她受了后面的苦。
想到这里,季徵不禁感到些愧疚。
他微垂下眼,目光中带着心疼。
她虽然有孕,看着竟还比先前瘦了些。
整个人也病恹恹的,精气神儿不大好。
于是季扶声便道:“你若是觉得不舒服,我替你开些药。”
“没有不舒服,”她摇头,“季老师,我只是有些想不开。”
“想不开?”
对方敏锐地蹙眉。
只见少女转过头,很认真地问他:
“老师,我有了步瞻的孩子,是不是就要被困在相府里,在这里困一辈子了。”
未料到她会如此发问,季徵一怔,动了动嘴唇,半晌说不出话来。
说这话之前,她眼底似乎还有些微光,细碎的光影忽然被寒风吹得寂灭,姜泠鬓角发丝轻扬,遮挡住她眼底的神色。
季扶声就这样,微蹙着眉头心疼地看了她许久,终于,他缓步走了过来。
“伸手。”
她对季徵不设防,很听话地伸出手。
掌心里忽然多了个药丸。
季徵的声音压得很低,低得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你若不想被困在这里,便找个机会服下这个罢。这是一枚堕胎药,不会对你的身子造成多大的损害,只是会有些疼。”
姜泠攥紧药丸,仰头对他笑,“季老师,我不怕疼。”
闻言,季徵目光动了动,他终是不忍,转过头去,好久才闷闷地一声:
“我也不知把这枚药丸给了你,于你而言是好还是不好。”
姜泠正准备开口,忽然见到不远处那一抹雪白的衣角。有人步履轻缓,朝这边慢慢走来。
她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将药丸悄悄藏在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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