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嘈杂的茶楼里,人来人往,神情不一。此地为虞渊至云仪的歇脚地,鱼龙混杂,独行的散修稍一露底,出门时便有两三个贼眉鼠眼地对对视线,前脚跟后脚地追了过去。
临门一桌坐着的年轻修士瞥见,犹疑地想要起身,下一刻就被对面一句话拦下:
“想多管闲事的话,劝你最好不要。”
“可…”那年轻女修皱眉,“莫非任由他们害人不成?”
“小娃娃,第一回出家门?”对面之人有些意外,尔后摇了摇头,“如今像你这般的修士还真不多见,多管顾些自己吧。”
“前辈,”女修听出些言外之意,恭敬抱拳道,“此话怎讲?”
那人喝了口茶,托腮不紧不慢:“若你留意点四周,就会发现,方才那名‘散修’,是故意走进你视野中,叫你望见那一幕的。”
“您的意思是说”女修惊疑不定,“他们是一伙的?”
“对。骗的就是你这样不知世事、天真又富于同情心的小姑娘。”那人指指她的手,右手拇指戴着一枚玉抉,“使弓的?哪个门派出身,家里长辈没告诫过你,出来前要把宝贝藏好…
至少不能将华彩露得如此明显?”
女修下意识捂住手,听她懒洋洋道:“掺了玄影树的树脂吧?这色泽,大抵三百年往上,啧,家世雄浑啊。看你穿着打扮,云仪那边来的?用弓的门派奇羽宗?”
“你怎么知”
没料到三言两语,来历就被翻了个底朝天,女修目瞪口呆,登时说不出话来。
“有些阅历的,一扫就清楚。”
那人喝尽了茶水,将灵石往桌上一放,起身道:“独身出门对你而言还是太危险了,更别提现下道门形势纷乱,哪里都不安稳还是赶紧回家去吧。也不知你师门怎么放心叫你出来的。”
“多谢前辈出手相助。”女修道,“但我好不容易才跑到这里,可不愿就这么打退堂鼓。我、我不回去”
“非要跑来虞渊做什么?”
那人无奈地摇摇头,“这边地广人稀,可不比云仪繁荣。你要离家出走,不如去明涞。”
女修低首咕哝:“明涞有什么好的我要去行天盟。”
“
行天盟?”
本欲离去的身形一定,转头颇为讶异地望来。
女修见状,兴奋点头:“前辈也听闻过吗?据说行天盟的盟主是虞渊仙境太虚门弟子,我来这边,就是为了投诚麾下!”
“这样…"
那人笑了笑,又坐回去,“说说看,为什么想去行天盟?你该知晓,有天下第一道门,清云宗的处处针对,盟中修士日子并不安生吧?”
“清云宗弟子仗着这个名头,本就肆无忌惮、横行霸道。就是不提行天盟,他们又何尝对其它门派的人收敛过?”
女性露出一个嫌恶的神色,又很快化为憧憬,“先不提它。单说行天盟,前辈可否知晓,前有问剑谷外门弟子一步登天,后有太虚门不悔道人一骑绝尘据说,行天盟有着弥补天资不足的办法!”
她们交谈声虽不大,闹哄哄的茶楼里,不过一隅之地。
然而因方才那出,明里暗里关注着的修士不在少数,闻言皆是一愣。
“弥补天资?”对面笑容加深,“这话可不能乱说。”
“我没有乱说,”女修有点不太高兴,“问剑谷的琼光真人,杂灵根之资,如今莫不是年纪轻轻便登临合体?他与行天盟有所关联,应当不是什么秘辛吧。”
“这又如何?琼光真人于拈花会上得了大乘修士留下的机缘,这般进境,倒也不足为奇,更何况他扬名之时,行天盟尚且还无着落。”
“同门两名千载难逢的天灵根,不一样得了机缘?杂灵根如何能与天灵根相提并论了?”
女修反驳,“就算不论琼光真人,那不悔道人呢?前不久,听说他突破元婴了。他也得了传承吗?”
“杨不悔乃太虚门陈晚风之徒,样样不缺"
“前辈若这么想,我也无话可说。”女修赌气道,“信则有,不信则无,反正我信。听闻行天盟近来有所动作,正值用人之际,我要前去一探究竟,叫师弟师妹再不敢小看我!”
“慢着。”
那人说,“我可未曾说过不信。”
她一抖衣袖,飞快地亮出某样物什,旁人余光之间殷红一闪而过,女修的神色顿时大变,隐隐激动起来。
“你、您,您是”
“嘘。”那人弯了弯唇,“不是想知晓,行天盟为何能补天资不足么?随我来”
两人亦步亦趋地走出茶楼,留下身后嘈杂攒动,乃至有修士暗中跟上,想听个究竟,却没能找到人影。
垂头丧气地回来,窃窃私语中更带惊呼。
一男子道:“那个人我认得!奇怪,五年前我见她时,她不过堪堪筑基,如今修为怎会如此高深莫测?分明只是个四行杂灵根"
“难不成,行天盟当真有办法?”
“我师弟的哥哥便在行天盟中,回去我就修书打听一番!”
如此种种揣测,口耳相传;毕竟补天资之不足,何等好事?
也有人暗中琢磨,心存怀疑,打算再等一等风声。
而方才信誓旦旦一嗓子说着认识那人的男子,趁乱偷偷离开了茶楼,转出巷角,与那一高一矮两名女修汇合。
“怎样?”
“妥了,不消多久便能传出去。”
“待他们千方百计打探到真相,用不着我们多说,自然会深信不疑。”
之前还一脸单纯青涩的女修摸着拇指上的玉抉,低声道,“这些东西,早该叫世人知晓了…我们当初加入行天盟,不正是为了这一天?”
“走吧,事情还多着呢。”
类似的情状发生在仙境各处,不多久,暗地里便流言满天。
界水业障致使天道残缺?
过去的修士,即便天资不足,也可凭借心性悟道,更胜一筹!
诸如问剑谷的王琼光之流,三百年前根本不在少数。
他们以为是因投错了胎,一辈子都难以企及那些天才,其实,早在入道最初就被夺走了可能?或许,倘若不是这般,如今修真界数得上名号的真人里,也该有自己一席之地!
传闻甚嚣尘上,犹如洪流席卷,势不可遏。
如非行天盟摆明了有解决之法,将这群群情激奋的修士纳入麾下,道门恐怕早已乱成一锅粥。
有对此深信不疑者,自然也有发觉了不对,察觉到背后推波助澜,从而心生戒备的人。
但这些人的戒备,不多久便被彻底粉碎。
柳长英自立夺天盟,承认当初谋划,意图夺天之野心。
清云宗以方家为首,叛门而去,偌大道门一朝败落,四散各处,仅剩妄想追随宗主夺天的派系仍在负隅顽抗。
道门哗然,压抑已久的声讨直指柳长英。
无处可宣泄的怨愤一浪更甚一浪,要将这名无心无情的天下第一人拽下神坛,踩入尘埃。
闭关潜修的谢征与傅偏楼得知此事时,清云宗已封山十日,清云峰下满聚讨伐者,其中不乏为求自保,反过来叫嚷最大声的前清云宗世家一众。
“你在做什么?”
借着暗阵上山,傅偏楼于洞窟之中见到端坐不动的柳长英,不禁出声质问。
“把自己竖成靶子很好玩?这样下去,谁能保住你?”
“为何要保住我?”柳长英反问。
他眸光平静,半分不见大厦将倾、临近终末的慌乱,犹如一潭死水。
“你们想做什么,方且问已告知于我。”柳长英说,“此身为傀儡,不可充作阵结,如此,便在这里助你们一臂之力。”
“你们想让天下修士愿意取回业障,便叫他们知晓真实,走投无路者,自然愿意一拼。但那还不够,那些趁天道残缺而爬上高位的修士,不会愿意改变。看看眼下还想追随于我之人就清楚了。"
二人不禁沉默,因柳长英所言,确乎是如今的困境。
道门闭塞三百余年,那些受尽裨益、把控着一族兴衰的老祖,恰恰是最明白心魔为何物、取回该要面对什么的人。
他们不似身处底层的修士一般郁郁不得志,渴求变革;也不似年轻道人尚存意气,欲除去不平之债。
这些存在,便如同河中的沙石阻塞,使得水流不能滔滔成洪。
沉默之中,柳长英从水中站起身,缓步向洞窟外行去。@他一路走到清云峰的后山,越过石径与松林,停在水潭边。
定定地凝望,仿佛在回想着什么。良久,再度开口:
“心里的那道声音与我说,这是我该做的最后一件事。”
柳长英垂下眼,“以我之落魄,为尔等造势。”
@污名而后伏诛。
记忆中,那条白龙也是这般死去。
正是正,邪是邪,夺天盟是这场纷争的罪魁祸首,已人尽皆知。
就算心中不想,明面上,那帮人也再不能反对,否则,逆流而行,他们就是下一个清云宗、下一个柳长英。
“困住天道的夺天锁已在你手中,这具身躯,不过只是具空壳。”
他面无表情地嘱托着,“我死以后,烦请当众挫骨扬灰,神魂灭尽。”
“只是,在那之前。”
望着身后神情复杂、莫能言语的两人,柳长英的目光落于傅偏楼身上,隔了一会儿,神色柔和得几近笑意。
“柳天歌,我想再见见她。”
“可否叫她到这里来陪我最后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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