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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翼翼掩好房门,对着阵法确认再三,应澈才舒了口气。她撩开珠帘,走入帐幔重重的寝屋,小声唤道:“大哥哥,你在哪里?我带伤药回来啦。”
四下张望,却不见人影,小姑娘神色一慌,张口欲再叫,身后陡然伸出一双手臂,捂住了她的嘴:“噤声。”
掺杂着隐约血腥味的气息贴近耳畔,应澈却露出放心的表情,脸上微微泛红。
“没关系的,我设了阵法,声音传不去外边。”
她一边解释,一边埋怨,“伤又裂了不是说过,你有伤在身,不能乱动吗!”
身后之人松开手,她得以转过头,入目是张已十分熟悉的男子面庞。
长发凌乱地披散在肩头,眉目分明线条柔和,眼神却极其阴沉,苍白俊秀,予人一种颓丧之感。
即便迎着龙女柔软担忧的视线,也似岩石般冰冷顽固,不近人情。
应澈早就习惯了他的沉默和警觉,押着人走到榻边坐了下来,自袖中取出装着灵药的玉匣。
轻车熟路地褪下染血的外裳,捧起胳膊,将药汁挤入崩裂的伤口。
男人皱了皱眉头,她轻轻吹气,沮丧地说:“疼不疼?你的伤口里妖气太重,光凭这点,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好”
男人望着她,低声道:“我倒宁愿慢点好。”
他这句说的很轻,但以应澈超乎寻常的耳力又怎会听不清?
她顿时害羞到不行,绯色自脸颊一路爬满耳畔,心中砰砰直跳,好半天才将那伤包扎好。
处理完后,她瞧见男人苍白的面色,踌躇片刻,为难地问:“不然,我去找古爷爷帮忙吧,他一定有办法”
话才到一半,男人已变了脸色,冷冷站起身:“不必。”
“人妖势不两立,龙族又素来厌恶道修,叫他们知晓,我岂会有命在?”
他道,“你若执意要这么做,我走就是,省得你费心。”
说罢迈步要走,应澈赶忙道:“不说,不说就是了!”
男人这才驻足,她觉得委屈,泫然欲泣地说:“干嘛这么凶巴巴的我也是龙族啊,不也没有对你怎样。”
“澈儿,你跟他们不一样。”
语气稍显柔和,男人道,“你救了我的命,我自然信你。天底下没有比你更善良的姑娘了。"
应澈揉了揉脸颊,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心底又是高兴又是甜蜜,不知该说什么好。
她自小避世,养到这么大,接触过的人寥寥无几。
同族总爱用异样的目光瞧着她、躲着她,只有古龙会疼爱她,但他却也不能时时刻刻陪在她的身边。
这个男人,尽管至今她都不知道对方的名字,却是有生以来最为特别的存在。
约莫两个月前,应澈在谷中发现了他。
重伤垂危、奄奄一息,可待她走近时,还能睁着凶狠的眼眸直勾勾瞪来。
那样蓄满浓烈感情、仿佛要将一切燃烧殆尽的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应澈不禁起了好奇心,见他动弹不得,干脆将人强行拖回居所,施以援手。
过去她也救治过翅膀受伤、从天而降的小鸟,自觉很有经验,半点不害怕。
对不沾凡俗的龙女而言,一个男人,和一只小鸟,并没有什么不同。
但到底是不一样的。
寂寞单纯的少女遇见历经沧桑的道修,陪伴得久了,萌生情愫,简直理所当然。
随着她无微不至的照顾,男人逐渐放下心防,开始与她说些自己的事情。
他说,他是个无门无派的散修,先前听闻兽谷有一暴戾的恶蛟,决心前来除害。
妖孽诛于剑下,他也油尽灯枯,被恶蛟下属一路追杀,误打误撞闯进龙谷,又因阵法禁制加重了伤势,这才倒在两人相遇的地方。
他颇为不善言辞,这些事迹讲述来却仿佛历历在目。应澈不疑有他,既心生崇敬,又不免怜惜。
男人不想让其他龙族知晓他的存在,她便连古靳都不曾告诉,每日偷偷跑去主殿宝库薅些不起眼的灵药回来,希望能快点治好他。
“今天去取灵药,刚巧遇上古爷爷回来,差点被他发现。”
想起那时的惊险,应澈仍心有余悸,“还好有客人来,爷爷没太留意我,逃过一劫。可这样下去到底也不是办法,我也不懂道修的路数…"
她忽然想到什么,瞄去两眼,将人打量一番,犹豫问道:“那个,大哥哥,你有家人么?能不能找他们帮忙呀?”
“家人?”
“比如说爹娘、兄弟妻子孩子之类的。”
察觉到她语气的微妙,男人面上不显,不动声色地说:“我爹娘早已不在人世,除此以外,倒是有个失踪很久的弟弟。”
“弟弟?”
应澈睁大眼,突然笑起来,“这样啊,我还以为是”
“怎么?”男人困惑地扫了她一眼。
应澈伏在他耳旁,轻声说:“我好像见到你弟弟了,是不是跟大哥哥你长得很像?比你看上去小很多,也温柔很多啊,我不是说你不好”
男人没能听完,焦灼地捉住她的手腕:“你见到他了?什么时候?他在哪里?”
他手下失了分寸,攥得应澈一阵吃痛,他像是也发现了这点,慌忙撤手,抚着少女勒出痕迹的手腕,嗓音放低:“抱歉。疼不疼?”
虽说有点疼,不过比起那个,他难得一见的呵护之态更加令应澈高兴。
“你不要急,”她安抚道,“就在古爷爷接见的那几位客人里,还没走呢。”
男人沉声问:“澈儿,你能不能带我去见他?一面就好,求你。”@“我许久”他苦涩一笑,“许久没见过他了,我有愧于他。”
竟说出这样的话,应澈心疼得不行,自然没什么不答应的:“好,你放心。”
她顿了顿,纠结道:“之前我听古爷爷说过,他们好像是打算动身去幽冥。希望赶得及”
“幽冥?”
男人不解,“那种地方,凡人要如何去得?去了又要做什么?”
“古爷爷肯定有办法啦,”应澈想了想,“做什么我也不清楚,似乎是很要紧的事情,古爷爷没有与我说。”
男人沉默下去,尔后深吸口气:“能让我一并去么?”
“去哪里?”应澈一愣,“幽冥?”
见人颔首,她立即剧烈摇头:“不行不行,那可不是儿戏的地方!你伤势未愈,我不答应!”
“再说,”她蹙眉,绞尽脑汁地想要说服对方,“你不是不想叫古爷爷知道吗?要去幽冥,肯定逃不了他那关。”
“也是”
似有些失望,男人思索片刻,“那至少我想为他送送行。”
“送行?”应澈问,“你不想见他了吗?”
“他既有要事,我自不好突然出现,扰乱他的心思。能送送他就好了。”
男人道,“其他的待他回来再说吧。”
“只这点愿望,”他牵住应澈的手,望进不知所措的少女眼底,语气祈求一般,“不行吗?”
应澈登时毫无办法,点了点头:“我,我尽力…”
“好澈儿。”
男人笑起来,不同于她先前所见,弟弟温润如春风的笑容,可依旧令应澈双眼迷离,晕陶陶的,简直不知西东。
于是忽略了对面脸上一闪而逝的得色。
“一道过去?不成。”
干脆利落的拒绝,令少女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
古靳不为所动,摇头道:“你当是何好玩的去处不成?那是幽冥,生死轮回之地。”
“澈儿又不进去!”
应澈叫道,“只跟去在外边瞧瞧,也不行么?”
古靳一阵蹙眉。
他将对方从小带大,应澈一向乖巧,也不知今日是怎么了,死缠烂打始终不肯屈服。
“有何好瞧莫再失礼了,平日当真太惯着你。”
他叹了口气,就要将袖子从她手里抽出,却见应澈瞪大双眸,眼尾水雾氤氲,神色很是受伤,不由一怔。
“古爷爷对我好,澈儿知道。”
应澈觉得有点丢脸,抹了抹眼睛,转过身去,嗓音闷闷地说,“可是,古爷爷很忙,澈儿不能总去打扰一直都是一个人,被丢下来,真的好寂寞。”
“今天白哥哥来了,澈儿很欢喜。可是还没说上两句话,白哥哥也要走了。"
她说着,一时甚至遗忘了本来的目的,黯然不已。
“我从来没有出去看过,”她轻声问,“就这一回,也不行吗?”
这一番话叫古靳无言以对,傅偏楼远远听见,多少有点触动了曾经的心事。
他懒得纠缠下去,便出声道:“跟去而已,看好她就行。带着吧。”
古靳本就有所动摇,那边既然表态,自然也不再僵持。
他摸了摸应澈的头发:“是吾疏忽了…不过澈儿,跟去可以,但你须不离吾左右,莫要四处乱跑,可明白?”
“嗯,谢谢古爷爷!谢谢白哥哥!”
应澈大喜过望,摸了摸袖中的灵器,用力点头。
小小插曲过后,气氛逐渐肃穆,众人走出殿外,日头正盛。
古靳朝前几步,流泻于地的袍角随着他的步伐一寸寸缩短,最终化作尾鳍上的龙鳞。
尘烟四散,一道绮丽长吟划破云层,转眼之间,黑龙遮天蔽日,犹如深夜。
巨大龙首落在殿口,金瞳侧翻,倒映出眼前景象,它沉沉开口:
“上来吧,吾载你们,前去界水之源。”
横跨三大仙境,连通兽谷荒原的界水,起源于大陆最东的一座雪山。
森寒严酷,峭壁如劈,飞鸟绝迹。
毫无生气可言的山头,却有一汪不曾冻结的活泉。
水流惜细,虽算不得小,但也难以想象沿着山壁而下后的磅礴之势,正中顶着一枚玉润丹珠,淌过莹莹浅芒。
“这就是承修留下的龙珠。”
古靳遥望挂川,感慨道,“若非此物,想来早在数百年前,凡间已淹没在一片汪洋之中,十不存-,"
谢征站在一边,静静垂眸看去,澄澈的泉水落在他眼中,则缠绕着浓稠欲滴的黑雾。
即便是源头也逃不过业障浸染,时至如今,已几乎看不清原有的模样。
他心中陡然升起某种紧迫,像是有道声音冥冥之中与他低喃时日无多了。
“古前辈,”他唤道,“眼下要如何做?”
古靳复杂地看向他,招了招手:“你过来,站到泉水之中。”
“幽冥石是人间与幽冥的间隙,如今你就是那道间隙。界水起于幽冥,乃两界壁障最为薄弱的地方,凭此,可开前去幽冥之路。”
他顿了顿,肃容道:
“事关重大,吾再问一遍幽冥乃凡人所不及处,往往有去无回,就算有吾相助,也不敢担保。
更何况,业障侵蚀,吾不知底下会变成何种模样。此一去,或许会平白丢了性命。”
你们,可想清楚了?”
应澈不解其意,却也体会得到这番话中的沉重,怯怯地望向对面。
傅偏楼首先趟入水中,走到谢征身旁,随即是蔚凤、宣明聆、琼光、裴君灵、陈不追。
七人并肩,各自朝古靳低首见礼。
只字未言,态度已明。
古靳长叹一声,阖目道:“罢了。但愿此行顺遂,有惊无险。”
他咬破指尖,曲指一弹,一滴混杂着淡金的血珠飞扬而出。
“吾曾万千功德加身,天地有赏,赐下这滴仙露。”
血珠化作丝线,缠绕上谢征的手腕,继而又滴入泉中,洇散蔓延。
刹那间,犹如热油泼水,泉中腾起雪白雾气,浓郁得几近实体,向上空不断窜去,最终凝炼为一条十人高的庞大裂缝。
几乎血珠离体的同时,古靳沉稳的面容呈现出无法掩藏的疲惫,身体甚至虚弱地晃了两下,吓得应澈赶忙扶住他。
他缓缓道:“幽冥石会打开那条路,去碰一碰它。”
谢征依言走到裂缝前,伸出系着金红血线的那只手,轻轻抚过。
一瞬万籁俱寂,明明什么响动也没有,却似天崩地裂,裂缝张开,形成一道幽暗的洞窟入口。朝里张望,视线有如被吸收殆尽,不见任何光影。
古靳道:“这条线与外界相连,是你们唯一能够返回的路。进去前,将其系在腕上的命门处,如此,生人方能不在幽冥中迷失。”
“倘欲归来,回首即可令其现形。切记,一旦现形,便成了有形之物,绝不能使之断开,若无必要,还是莫要随意转头为好。”
“此外”
他停了一下,看向谢征,“在里边呆得太久,线也无法带你回来。届时,你的血肉会被幽冥同化,变成‘那里’的存在。不论如何,最多不可超过一个时辰。可明白?”
“我明白。”谢征轻轻颔首,“劳前辈费心。”
该交代的,都差不多交代完了。古靳无话可说,只点一点头。
“去吧。”他道,“朝里走,莫要回头。”
“代吾向天道问好。”
他的话音刚落,身后忽而传来一声惊呼。
“大哥哥,你做什么?说好只看一眼,不能出来的啊!”
循声望去,只见龙角少女羔羊一般,瑟瑟发抖地被禁锢在一个披头散发的男人怀里。
心口处,赫然抵着一柄锋利剑刃,寒芒戚戚。
@“多谢你,澈儿。”男人低低地说着,唇边弯起讥嘲的弧度,“你可真好骗。”
他接着抬起头,面上不见分毫笑意。
顷刻,宣明聆眸中刺出锐利之色,一字一顿,咬牙切齿。
“是你宣云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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