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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五器?早在入道的那一日,谢征就从无律那儿听过相应传说。
后来混迹藏经阁,他也曾在典籍上翻到不少大差不差的记载。
混沌钟十响创世后,钟身碎裂,其中三片撒向凡间,以天地为炉,铸就了镇业枪、两仪剑、
空境珠三样灵器。
彼时妖兽猖獗,人族尚未开化,凭借孱弱的身躯根本无法与之抗衡,只能任凭屠戮、苟且偷生。
三灵器不忍,便云集众生、传道授法,自此有了起初的三座仙宗。
镇业枪授枪法,有清莲生灭十三诀,枪影如云,便开清云宗;
两仪剑授剑法,一剑破万法,问道先问剑,便开问剑谷;
空境珠虽无器灵,却能化解尘缘业障、清心养魂,便开养心宫。
后来,道门逐渐繁盛,香火绵延,百家争鸣,依那三座仙宗划分出明涞、云仪、虞渊三片仙境,尊此三者为镇宗仙器,以别凡器。
除此以外,世间还游荡着一艘奇异的舟船,据说是混沌钟剩余的碎片所化,法力更甚三大仙器,能越南北、平古今,有神鬼莫测之能。
因其时隐时现,无法以常理度之,世人便称它为不系之舟,并混沌钟共号天下五器。
在修真界,这大抵是牙牙学语的孩童都能张口说道的故事。
但故事终究是故事,凡人多谣传,大抵为好事者胡乱冠名、津津乐道,不成体统,讲求个口头顺遂。
而眼下从两仪剑口中说出,不禁显得有几分微妙。
“自是听过的。”困惑稍纵即逝,谢征敛去不解的神色,正经答道,“两仪剑、空境珠、镇业枪、不系舟、混沌钟,此之谓天下五器。”
【五器么】
两仪剑的声音带着些许惆怅,【所言谬误,却是歪打正着。】
【三大镇宗仙器,不过源于一桩意外,顺应天意出现在世间的,本该只有二者。】
鸿蒙初开时,一切刚从混沌脱胎,尚未出现秩序。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于是混沌钟将己身拆成两半,共同管束天下。
一者为身,是有形之物,掌自然道法;一者为神,是无形之物,掌规律因果。
然而,创世耗费它太多的力量,以至于无坚不摧的器身有了裂痕。
最终演变之时,裂痕崩碎,三枚碎块就此掉落凡间,打破了原本有形与无形的平衡。
就如阴阳与光影,一旦失衡,日积月累,便会导致倾轧,这样的失衡是不被容许的。于是在彻底分开后,它们匆匆赶下凡间,意图寻回那三枚碎片。
因那场意外,它们的诞生花费了比预计中要漫长许多的时间,生灵万物已扎根于世。
待寻到三枚碎片,它们却发现,阴差阳错下,碎片诞出了自己的灵性。
许是力量源自有形之物的缘故,碎片天生有着承担教化的觉悟,在这耽搁的时日中,代替有形之物传授道法,保住了天地灵长的人族。
无形之物应天理而生,只认规矩,无心无情,当即要将三大仙器打回原形,让有形之物吸收,拨乱反正;有形之物则恰恰与它相反。
面对这桩代天行事的功绩、以及方才起步的道门的苦苦哀求,它难以避免地心软了。
它在漫长的衍化里寂寞了太久太久,三枚碎片又是脱于它的身躯,灵智懵懂,犹如孩童。©那是它的“孩子”,它无法将之毙命。
面对有形之物突如其来的执拗,无形之物别无他法,选择了退让。
为了维系世间平衡,它也将己身的一部分割让出来,融入生灵之躯,从此诞生了天潢贵胃的上古血脉一龙凤麒麟,无垢道体。
而那不再完整的两样器物有形之物名不系舟,无形之物名天道书。
超脱常理以外,却又不似混沌钟般具有无上权威、不可企及。
【夺天一事,吾已从留在汝识海中的神念得知。】
两仪剑道,【被锁在界水之下,坠入幽冥的,应当是天道书,也是尔等常呼的天道。而汝听闻的另一道声音,多半就是不系舟。】
【它们相克相生,同根同源,时常争吵,谁也不能说服谁。】
【倒转轮回,还有带来异界之人,必然是它们共同的手笔,缺一不可。】
【故吾不知,所谓任务究竟是出于哪位的主意,也不知它们在为何争执。】
说到这里,它停了停,长叹一声。
【变数,汝因遭受蒙蔽觉得愤怒、怀疑,情有可原。吾不能承诺它们必然可信,那两位之所见,并非凡物能够理解,或许给不了汝想要的结果。只是唯有一点,吾笃信不疑。】
【一它们,定是想保全这个世间。】
“清规。”
离开境地后,无律半路轻声叫住了谢征。
谢征回首,对上她晦涩望来的眼眸,低声道:“师父有何指教?”
他仍如来时一般,白衣乌发,面容沉静,半分没有改变。
然而谁都无法再像先前那样看待他。
若说傅偏楼的不同寻常早有端倪,谢征的来历、与其背后所代表的含义,无疑是一道猝不及防的冲击。
“变数”、“异世之人”、“一线生机”。
就算明白他不会是普通凡人,也绝想不到会如此沉重。
无可企及的家乡,难辨真意的任务,以及一团乱麻、已走入绝境数十回的这片天地无律记得很清楚,她收下对方时,尚且未有弱冠之龄。
旁人入道时,只需想着筑基、结丹,想着长生漫漫、道途浩瀚;他却已在面对大乘修士也不能企及的难题了。
她不禁想,难怪过去她总是觉得矛盾。
谢征分明性子清淡,却时常给她急促之感,好似被嗜血的妖兽追在后头,性命垂危,一刻也不敢停歇。
原来真的不敢停歇,一停,就不知是否还能有后来。
无律心底一阵涩然,她沉默地看着年岁尚轻、可已吃了许多苦的两名弟子,缓缓叹息。
“这些事,怎不早些告诉为师?”
此话很是无理,她清楚,换作旁人,大抵恨不得把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一辈子。
牵扯到这样的大事,胡乱说出去,极易招致灾祸。
谢征和傅偏楼愿意将这一切当面坦白,堪称十分信任。
可无律仍忍不住想,若是早点说呢?
她再怎么不济,也是他们的师父,是合体期的修士。
更何况,她不仅仅只是问剑谷的一介长老,更是上古血脉的无垢道体,知晓内情的柳天歌。
她的弟子们也是、她也是。
倘当初就彼此交心,会不会就能少走些弯路?
就算不能,至少可以分担些他们的辛苦。
她这个做师父的,当真不尽责。
无律的语气与其说是责备,不如说颇为懊恼,谢征听了不由失笑。
他神色柔和下来,眉眼间也流露出一段暖意,并未反驳,反而点头称是:“师父教训得对,再有下回,弟子定不会客气。”
傅偏楼跟着弯起双眸:“到时候师父别嫌烦就是。”
无律被他们的一唱一和逗笑了,眼睫转落,唇畔浅浅上翘:“贫嘴。”
旁观几人不禁也笑,因身份转变而升起的微薄陌生顿时烟消云散。
无律继而问:“接下来,你与仪景作何打算?幽冥,去是不去?”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谢征道,“不去,疑问就永远会是疑问。”
既然天道和不系舟不是一路,至少不会全是骗局。
还有他瞥了眼身旁的傅偏楼,想起对方记忆中空空荡荡、不复存在的真正的第十一辈子。
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或许此行,可以得到解答。
不知为何,他有这样的预感。
待回到谷中,同辈七人齐聚东舍,一面喝茶,一面商讨。
放下手中茶盏,蔚凤问道:“方才两仪剑讲的那些,你们怎么看?”
“不似谎话,”陈不追摇摇头,“想来,它也没有必要蒙骗我们。”
琼光道:“不系舟人尽皆知,天道书倒是第一回听。原来执掌因果的天道,竟然也是一样仙器…”@“说起这个,”宣明聆沉吟地看向谢征,或者说,谢征肩头立着的小黄鸡,“仪景说你初临此界时,系统给你看了一本书,二者会否有所牵连?”
011扑腾了下,有些紧张,磕磕巴巴道:“宣师叔,你、你想看吗?”
宣明聆意外地说:“可以随意看么?”
“暗箱操作一下还是没问题的.
…"
说着,011见谢征没有反对,身形消散,暗箱操作去了。
另一边,谢征仍在思索方才宣明聆的问题天道书,与《问道》,会有牵连吗?
早在他不再将这个地方视为纸面编织而成的空薄世界后,他便想过,为何系统要他救赎的是傅偏楼,予他的,却是从蔚凤视角记叙的平生?
若故事从傅偏楼的视角记载,过去的那些任务者也不会两眼一抹黑,以至于一步错、步步错,最终走向了末路。
太古怪,简直像是在故意为难他们。
可为难他们,又对天道和不系舟有何好处?
他正陷入沉思,身旁,傅偏楼陡然笑了一声。
“你们当真要看?”
裴君灵记得先前寥寥数言中透露出的灰暗,抿住唇,纠结道:“那本书涉及到仪景的私事,随意翻看不太讲究,还是算了…”
“不。"
傅偏楼漫不经心地垂下眼,拨弄着修长如玉的指节,“与我关系倒不大。”
他撩了蔚凤一眼:“忘了?我可说过,你才是话本子里的主角。”
蔚凤:“”突然噎住。
这下,本要推辞的宣明聆倒起了兴趣,轻咳一声,含蓄道:“那,想来我还是看得。”
蔚凤的脸色更难看了。
以他为主角,换而言之,那个绝望的涅毁凤皇也被记在其中。
是他不愿对宣明聆提及的残酷过往。
而宣明聆仿佛看穿了他心中所想,收眉敛目,只温和地唤道:“小凤凰。”
他又重复一遍,这回,语气中带着询问之意:“想来,我还是看得?”
蔚凤望向他,好半晌,才咬咬牙:“看就看,我倒也想见识见识,自己被写在话本子里,会是怎么一副模样。”
“倒不是什么多有趣的故事。”
傅偏楼不免出神,想,不如说,与眼下相比,实在过于悲伤。
由意气风发的天之骄子,失去一切,因痛恨而再度爬起的凤皇。
被视为不祥,人人畏惧、喜怒无常,慢慢步入疯癫的妖道。
陈不追与他们道不同不相为谋;琼光埋没于问剑谷外峰,无人知其名姓;裴君灵与养心宫没能等来展卷之人,《摘花礼道》永不见天日;白承修的魂魄困于兽谷,始终等不来阵起;宣明聆更是早早身死道消所谓变数,是此界的一线生机。
他看着谢征,他的变数,他的一线生机,笑了笑,说:
“就当一个故事看吧,看过,便算翻篇了。”
那些东西,他已不再在意。
前路茫茫,他只求这人能得偿所愿,善始善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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