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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凤头痛欲裂。血色和倒下的妖族、被撕碎的鸟羽混杂在一起,与不断闪过眼前的尸山血海相重合,拽着他坠入其中。
恍恍惚惚,他好似被绑在山巅之上,寒风吹得刺骨,许多身着白衣的问剑谷同门站在远处,冷眼旁观,细细碎碎的言语间或飘来:
“没想到,蔚师兄竟然是妖”
“什么师兄!问剑谷可不收妖孽!”
“亏我先前那般敬慕他,那天灵根竟是假的!妖兽靠修为作弊,压我等一头,实在可恨!”
“恕己长老气狠了,怕是要亲自动手,清理门户…”
“凤皇在此,就不信引不来那些死心眼的禽妖。这下可好,炼丹堂和炼器堂要添一笔横财了”
“啧啧,上古大妖,听说凤凰烧不死,还会涅梁重生,可是真的?”
“是真是假,待会儿一瞧便知啊,恕己长老来了,噤声。”
耳边一片寂静,由师尊亲手点燃的灵焰自足底爬满全身。
逐渐地,烈火炙烤,犹如在油锅烹煎,皮肤滚烫,剧烈的痛苦席卷而来,却比不得心底撕心裂肺的声声质问。
我做错了什么?为何这般对我?
我可杀过一人?可欠下半分孽债?
就因,我乃妖?
不,不对,那个人不是这般教他的!
几度濒死,又被血脉唤回些许生机,意识近乎湮灭,一线清明的念头中,仅剩下一道有些模糊的身影。
“小师叔”嘴唇蠕动,他虚弱地呢喃着,“宣明聆”
好热、好疼。
你在哪里?为何不来?
灵焰不灭,就这样整整烧了两余月,山巅上,曾经丰神俊秀、容姿甚瑰的七杰之首蔚明光,如今已全然化作了一具焦炭。
然而那具人形焦炭上经久不灭的微弱妖气,又实实在在证明了他尚且活着。
忽有一日,仿佛褪茧一般,砺黑外壳从里开裂、剥落,艳红火焰从中展翼,伴随一道高亢啼鸣,震彻山谷。
昆山玉碎,凤凰涅檠,在极度的苦痛下向死而生。冲天妖气惊扰了方圆百里的所有禽鸟,于深林、瓦房、湖面上空,不住地焦躁盘旋。
失踪几十年的凤皇被困问剑谷,是个再明显不过的陷阱。可哪怕是龙潭虎穴,又岂有不救之理?
火凤真身在灵焰中挣扎,却无论如何也扯不断捆缚在身上的锁链。化作人形,锁链绑得更紧,只有无助哀鸣。
无数只鸟妖成群结队从凤巢飞来,悍不畏死地俯冲进灵焰,企图啄断那条锁链。
问剑谷弟子则早有准备,阵法层叠启开,法诀灵器迭出,每一道灵流,就带起一蓬血花。
百鸟朝凤本乃盛景,可此时此刻,只叫人感到无尽寒意。
或高或低的嘶叫片刻不歇,七天七夜的屠戮过后,问剑谷中已寻不到半寸净土。
尸身、血羽、灰烬,将凤凰华彩万丈的羽翼装饰得犹如恶鬼。
明朗快意究竟从那双赤红的眼眸中消弭了,虚无、干涸、憎恨,随着红炎一并喷薄,燃烧在泣出血泪的眼中。
死而复生,生不如死。
灵焰烧了整整八十一天,第八十天时,在凤巢新任凤皇的禁令下,已没有几只鸟妖还执意赴这有来无回的陷阱。
战场被打理干净,唯独灵焰还未燃尽,也只有小小一簇。凤凰涅桑,也不是永生不死。
几乎所有人都以为蔚凤完了。
可他没有。
第八十一天时,问剑峰顶乌云汇集,雷光翻腾如蟒。犹如一滩灰烬的焦炭里,赤芒骤绽,火凤又一次活了过来。
这一回,他以血为焰,以雷为锋,剑气纵横,终于挣断了那条锁链,展翅直冲云霄。
谷主和长老不在,客卿都没有几位,问剑谷无人敢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凤凰再度涅梁,化作人身,直指雷劫。
就如同现在。
头顶劫云翻涌,雷光赫赫,却映不入蔚凤眼中。
不知从何而来的记忆在识海中搅动不休,仿佛要捅穿他的眉心,折磨得他再望不清别的东西。
铭刻在胸口的激烈情绪四处冲撞,找不到宣泄出口,一股似是积攒了许多世的郁气怨念蒙蔽住五感,令四周颠倒错乱,竟分辨不清他身在龙谷,还是仍被绑在火中。
隐约听到有谁在喊,蔚明光,你回来!
蔚明光?
蔚明光死了,没有人愿意救他。
活下来的,是涅毁凤皇蔚凤,誓要将道门踏平,一报旧日之仇。
雷霆骤降,劈得他发冠散乱,手无寸铁,但这并不妨碍蔚凤露出蔑视的神情。
更绝望、更可怕的劫难他都曾受过,区区结丹之劫,奈他何为?!
拭去唇边血渍,少年身后陡然浮动出一双火羽,略略扇动,便腾空而起。
他目光扫过前方的几名妖王,在面色大变的雪鹰身上顿了顿,跃过它,眸中火焰摇曳。
“吾乃凤皇。”开口,嗓音清越,泛着不容忽视的冷意,“天下禽鸟皆为吾臣民。”
“伤吾臣民者,以死谢罪”
乌发飞扬,眉眼殊异,尊仪之睥睨,几乎让雪鹰弯下身,臣服于血脉的呼喝中,瞬息热泪盈眶:
“陛下!”
灰蛇、木犀、银鱼对视一眼,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懵了。
他们为一只濒死的麒麟筹谋这么久,结果眼前突然冒出来个凤凰?
雪鹰叫他什么一一陛下?
凤巢失踪的那位凤皇?
劫雷攒动,轰隆炸响,几妖被惊醒似的,只那一瞬,恶向胆边生,灰蛇眼中流露出无法遏制的贪欲:“赤蚌,是你?你根本不是什么蚌妖!你是凤凰转了妖修的凤凰”
哪怕是曾经修为高深的凤族之皇,而今,也不过刚要结丹罢了。
雪鹰察觉到它们的蠢蠢欲动,狂怒地挡在蔚凤身前。
蔚凤眯起眼,他表面无碍,还能装模作样,实则内心早就成了一团乱麻。
不可置信、疑神疑鬼、心灰意冷。
强烈的倦怠,令他简直想就此离去,撒手不理。可莫名的执念还牵挂着他,令他混沌的神智中复现出一丝清明他记得,他要对付这几个家伙。
要突破结丹,救出麒麟,还有被烫到般,他不忍深想下去,自暴自弃地决定就这样做。
同时迎战天劫和三只结丹大妖又如何?大不了拼个同归于尽,他不惧!
随着第二道劫雷降下,无需言语,三妖默契地一同出手,朝蔚凤攻去。与此同时,雪鹰也不顾己身安危,奋力扑了上去。
灰蛇虽说重伤,也知经历先前一番交战,木犀和银鱼都消耗得七七八八,可对面雪鹰也好不到哪儿去,凤皇更是还在筑基期,身兼雷劫。
本以为取胜十拿九稳,不想越打越棘手。
在妖之中,他可谓手段颇多,可面对蔚凤,一身力都打入了棉花里。对方的法诀变化莫测,防不胜防,时不时还引雷劫助阵,灵力更有灼烧般的锋利之感,不免暗暗心惊。
倘若给那凤皇一柄趁手灵器,情况或许就不容乐观了。
雷霆与妖兽的攻击一同到来,蔚凤挥手掐咒抵御,下意识启唇唤道:“天”
出口后才想起,天焰剑被他扔了。
等等,他为什么要扔掉天焰?
那个骗子铸给他的东西,他不要。
那个骗子?谁?
一个称呼已含到唇边,苦涩得吐不出来。只微微晃神,木犀的尖刺就贯穿了手臂,雪鹰哀嚎着想飞来,被灰蛇拦下。
抽回手飞速退后,蔚凤大口喘息着,气血上涌,呕出一大口鲜血。
那厢银鱼见久拿不下,再藏不下去,长声叱道:“小的们,起阵!”
下方,鱼群放弃争斗,献祭般跃入湖中,一头朝湖底撞去。
水花四溅,血祭之阵上方,又悬出一个波纹似的阵法。
登时狂风大作,乌云更浓,不消多时,暴雨倾盆而泄,淋得雪鹰和蔚凤一个踉跄,后者背后的火翼都缩减几分。
他乃火行灵根,于水不利。
银鱼得水,实力节节攀长,一尾摔飞雪鹰,折断它的羽翼,直朝被木犀拖住的蔚凤而去。
此时此刻,威势更为恐怖的第三道雷,已追着蔚凤劈下,他躲闪不得,强行受着,坠向湖心想要捞住浑身残破的雪鹰。
第四道雷尚在酝酿,结丹七重雷,才去其三。
底下,傅偏楼一路躲过混战的小妖,终于趁乱摸索到麒麟树下,一把抽出自己的灵剑,深吸口气,以灵力扩散声音,叫道:“都住手!”
“再这样下去,我就一剑捅穿这棵树了!”
天边声势一停,许多双目光凝固在这名满脸苦相的修士身上,凶煞非常。
被这么瞪着,老贝壳真想瑟瑟发抖。它一边抖壳,一边吐出蜃气驱散幻象,露出麒麟树的真实面貌来。
傅偏楼神色自若,剑尖直指树肚之中,蜷缩的幼小麒麟,威胁道:“那只凤凰想来是个性子烈的,你们不会以为有能力囚禁他吧?最后要抢的,还不是这只麒麟?”
雨势不停,浇得他眼前模糊。他不闪不避地睁大双眼,一苍蓝,一漆黑,在飞落的白线中熠熠生辉。
“你们过来,让他安稳渡劫,我就收手。”傅偏楼道,“否则,谁也别想好过。”
见三妖犹疑地向这边踏空而来,他满身冷汗,却依旧镇定地唤道:“银鱼。”
被喊的那个一怔,与他对上眼,眸光顿时涣散起来,露出惊恐的表情,大叫一声。
余下二妖本就警惕着,当下,木犀驱动巨树枝叶,将发癫般回到真身里疯狂抽搐的银鱼捆起,灰蛇则抬手一捏,隔空攥住了傅偏楼的手腕,令他动弹不得。
“刚刚筑基的小儿,也敢口出狂言?”他状态极差,语气不见好,瞳孔倒竖,流露出蛇类的阴冷,一步步向前走来,“你对银鱼用了什么邪术?”
傅偏楼咬牙,只觉一阵虚弱,灵力亏空,挣脱不开。
入道后,他还是首回用这只魔眼,想不到有用是有用,竟一下子抽干了他的丹田。
老贝壳毅然吐出一颗妖珠来,傅偏楼知它又想故技重施,炸毁一半妖丹博得生路,当即制止道:
“老贝壳,不要!”
就算能杀死灰蛇,不远处还有个虎视眈眈的木犀,连结丹境界都维持不住的话,甚至不用动手,光威压就够他们喝上一壶。
“哦原来,你才是做主的那个。你们早知麒麟一事,对不对?”这一犹豫,灰蛇又走近了些,想到之前几番险境,重伤难愈,不怒反笑,“真是,骗得我好惨啊!”
青灰巨蛇伏地而起,他化为原身,朝傅偏楼咧开嘴,森白獠牙上,流淌着毒液的口涎滴落,是过去无数场噩梦中出现过的画面。
傅偏楼脸色一白,埋在心底的恐惧重新翻篇。
灵力不继的他,又与曾经的幼小小少年有何区别?
脱力地倚向后方,肩背硌到粗粝树皮,即便明知不应当,傅偏楼还是有一瞬的走神。
谢征说,群妖盛会,树下见。@现在自己就在树下,可他在哪里?
随着灰蛇戏耍猎物般缓慢的靠近,傅偏楼眸中划过一道茫然。他看向湖心,蔚凤沐浴在雷霆中,浑身是血。
算来算去,究竟没料到蔚明光会出问题,可看人那副模样,傅偏楼怎么也起不了责怪之念。
大概,这便是他逃不开的宿命吧。
傅偏楼闭上眼,在心中道:“身体给你,杀了它们,保住蔚明光。”
在魔的嗤笑声里,他拽住腕上红绳,就要一把扯下,身后却陡然一空。
不再是冰冷的麒麟树,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
周围景象大变。
冰冷的腕骨连同红绳一道被握紧,熟悉之至的清冽气息靠在耳边,沉沉道:“傅偏楼,你要做什么?”
“我”被这一声叫得都有些委屈,傅偏楼呼吸都还在颤抖,眼睫急促蹁跹,咬着嘴唇解释,“我没办法…"
谢征哪里会真怪罪他,垂眸望见手中一截雪白腕上松松垮垮的鲜艳红绳,竟也感到几分后怕。
再晚一步,傅偏楼就真要将身体交出去了。
摇摇头,怀里的重量也似久违,不由揽紧了些。@少年不算娇小,却很柔顺,这幅模样极合心意。分开快一月,谢征这才觉得,他的确是有些想念的。
“下回,”他安抚地摸了摸傅偏楼的发顶,“我会早点来的。”
傅偏楼则闷闷道:“不要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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