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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于柳家父女见面不能和平的聊病情,晏长风便分别私下与他二人聊。她问柳清仪有几成把握在三年内研制出解药,柳清仪告诉她仅有五成。她又问柳悬,站在医者角度,是否建议冒这个险。
柳悬沉默片刻,说:“我先说结论,二公子的毒她解不了,我当年年轻不知天高地厚,异想天开地培育了很多新品种草药,遵循着相生相克的原则,配对种植,一度引以为傲。生离中有一味毒就是我研制的草,叫槐序,与之相克的草叫瑶琼,后来瑶琼绝种了,再也没能种出来,于是这毒就成了无解之毒。柳清仪或许能暂时缓解,但恐怕不能研制出解药。”
晏长风本来燃起的一点希望彻底灭了。
一切回到原点,裴二还是只有十年寿数,依旧只能等死。
两日后,柳庄主给裴二用了改良的药方,到夜里裴二就醒了。
晏长风盘腿坐在床边,看着他从一个了无生息戳哪都没反应的活木头,到颤抖着睫羽缓缓睁开眼,几经波澜的心终于尘埃落定。
她动了动早就麻木的腿,准备下床给他端药,却不防被被他扯住了衣角,她只好又重新坐好,“你感觉怎么样,哪里不舒服吗?”
裴修哪哪都不舒服,五脏六腑疼得余音缭绕,往常发作一次需要几日才能平息,而这次因为没能及时用药,折磨加倍,他感觉自己是在十八层地狱里滚了个遍,连他一贯能忍也有些不想活了。
他跟沉重的眼皮做了一番斗争,挣扎许久才慢慢睁开,虽然模糊,但能分辨出她的轮廓,没有什么比醒来后发现从生到死都念着的人守在身边更令他高兴了,身体遭受的那些疼痛瞬间就被抚慰。
她一动,他就慌,非得抓住了才安心。
“什么时辰了,你坐在这里不闷吗?”他摸索着寻到她的手,温温热热的,真好。
都什么时候了,还管她闷不闷?晏长风双手握住他凉的让人心慌的手,一边搓着说:“那能不闷吗?你要再不醒,我就不打算管你了。”
裴修扯开嘴角,“夫人受累了,以后不睡这么久了。”
“嗯,没有下次了。”晏长风搓了半天,这块冰坨没有一点暖和的意思,反而把她的手也浸上了凉意。
“别搓了,怪冷的。”裴修摁住她的手,隔着衣袖重新握住,“生离是极热之毒,需得用极寒的药压制,我刚用了药,身体一段时间内都是冷的。”
怪不得他的体温比常人低,也怪不得他发热的时候需要不停地用冷水擦身。用寒去抗热,虽然对体内的毒是缓解之法,但对身体是极大的损伤,长此以往,必伤根本。
“柳清仪跟柳庄主都来了。”晏长风跟他讲父女俩见面就掐,还有那再也不能种出来的草,“很可惜,不然倒是可以让柳清仪试一试。“
裴修早已看开,“命该如此,不好强求。”他看着她,眼里有无尽的贪恋,“只是要委屈你跟着一个短命鬼。”
“人生都是不好说的。”晏长风想到自己未知的命运,“没准儿我会死在你前面呢。”
裴修脸色骤变,一连串的咳嗽从喉中呛出来,他死死握紧她的手,“不许,咳咳咳……不许说这样的话!”
“诶!”晏长风忙用手顺他的后背,“我就那么一说,也不是马上就……好了好了我不说了,这话题不提了。”
但裴修的惊慌许久未能平息,本就血色全无的脸更如死灰,好像她说了这话就逃不开这命了似的。
晏长风不知道该弥补什么话,只好岔开话题,“守了半宿我都饿了,我去厨房端点吃的来,你陪我吃点好不好?”
裴修点了点头。
“哎呀哎呀!”晏长风的腿麻成了两根假腿,坐着的时候毫无感知,稍微一动又酸爽无比,她跟个老态龙钟的老太太似的扶着床,缓了好半天才能挪动脚。
裴修看着她滑稽的样子笑不出来,他闭上眼,脑海被成片的血侵染,她躺在血泊中,手死死握着她的刀。
这一幕比他经历千百次毒发还要令他窒息,他这辈子不想再面对一次。
又两日后,裴修才能下床走动,听闻他能见客,李琛跟于东亭一起来探望。
说是探望,其实就是来说公事,晏长风不想裴二现在过问这些,他身体虚的很,走一会儿额上就出虚汗,哪有精力操心?
“反正太原府的事都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我这几日天天替你过问呢,那个什么于东亭,他把太原府所有的贪官污吏卖了个底掉,他有一本私账,记载了他所知道的那些什么贪污受贿,买卖官爵,官商勾结之事,徐峰虽然没认,但秦律已经把他卖了,他跑不了。”
其实不需要晏长风过问这些,她之所以这么上心,是想知道裴二在秦府到底经历了什么,以及那一鞭子是谁抽的。
可惜那个抽鞭子的人已经死了,于是她就把仇算在了秦律头上,等秦律醒过来,把该交代的交代完了,她拎着马鞭又赏了他一鞭子,然后秦律又晕死了过去。
“我没关系。”裴修扶着她的手起来,“已经耽误不少时日了,得尽快收完粮回北都交差。”
“说到这个。”晏长风停下脚步,很严肃地看着他,“你以后做冒险的事能不能提前给我个信儿?不声不响的是要吓死谁?”
“对不起。”裴修眼巴巴地看着她,“以后不会了,那你也答应我,不要做冒险的事。”
“……这是不是有点不等价交换?”晏长风差点儿被他绕进去,“我可没拦着你做你认为对的事。”
“你就当哄我不行吗?”裴修祭出盯人大法,用他那双融入了天下所有的柔弱的眼睛祈求地看着她。
晏长风的心软成了一滩烂泥,恨不能要星星摘星星,要月亮给月亮。她闭眼深吸一口气,坚决抵抗住了诱惑,“不行,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我不做你一定会替我做,我不希望是这样,如果一定要面对,我们可以一起,不要一个人单独去承受。”
裴修还能说什么呢,他将她拥入怀里,下巴搁在她肩头,半是占有半是依赖,“怎么办呢,我想收回那些不勉强你的话,我不想放手了,你没有机会离开我了。”
晏长风扬着嘴角控诉,“裴大人,你这属于强取豪夺。”
裴修再抱紧几分,落实强取豪夺的罪名,“我对我媳妇儿强取豪夺,谁管得着?”
晏长风也抱紧他,“可不是吗,当官的都不讲理,我等小屁民也就只有遵从的份儿。”
裴修浑身一僵,他抬起头,捧着她的脸,好像急于确认一样盯着她的眼睛,“你刚刚说什么?”
他厚着脸皮极尽所能地留住她,不过是怕她心里的那些顾忌将他推开,从不敢奢望她心甘情愿。
晏长风微微踮脚,在他唇边点了一下,“这下听见了吗?”
裴修心中升起一股足能将他淹没的狂喜,他用额头抵着她,不知是不是心里的喜悦涌入了眼睛,他眼有些红,“答应了就不许反悔了。”
他靠近她的唇,正要宣泄心中热浪似的感情,门忽然被敲响。
不知道自己很没眼色的葛飞说:“阁主,两位大人等候多时,您要是不见,我就把他们打发了。”
裴修叹了口气,刚刚被甜蜜掩盖的疼又涌了上来,他忽然想撂挑子,什么也不管了,有了媳妇儿的人,天下事关他屁事呢?
门打开,葛飞莫名感觉头皮凉飕飕,好像有什么他看不见的利器贴着头顶飞走了。
裴修牵着媳妇儿出来,扫了葛飞一眼,“以后没我的允许,不准敲门。”
葛飞挠了挠头,使劲儿消化了一番阁主的吩咐,他感觉阁主似乎是说了病语,但他的理智告诉他不要纠正。
要问这理智从何而来,大概是面对危险时的本能。
晏长风跟着裴二去了花厅,还没进门,她就感觉有双眼睛盯着她。
屋里只有陈岭,还有两位大人,她跟陈岭李琛都见过,这俩人不会盯着她看,唯独没见过于东亭。
待跨进门,晏长风先看向李琛旁边的人,果见对方眼睛不错地端详她。
这是个穿戴极为简朴的人,穿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长袍,人十分清瘦,不知是不是吃不饱,脸颊是凹陷的,毫无年轻人该有的饱满,整个人从头到脚就是俩字,寒酸。
听闻他是太原府通判,大小也是个官,怎会如此清贫?
“您,敢问您可是晏家姑娘?”于东亭有些激动地问。
裴修眉头一挑。
晏长风诧异,裴大人整日牵着她招摇逛市,还有人不知道她是谁?“啊,我是啊,怎么了?”
却见于东亭后退两步,拱手朝她行大礼,“东亭见过大恩人,恩人请受东亭一拜。”
“哎!这是怎么话说的?”晏长风不敢受人家这么大的礼,忙避开去扶,“恕我记性不好,我记不得见过你。”
于东亭道:“前年冬,在泰安府,恩人曾赠予我二十两进北都科考的盘缠,我时时铭记在心,只望有朝一日能报恩人大恩!”
晏长风想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你是在渡口被偷了盘缠的考生!”
于东亭:“正是在下。”
“想不到东亭跟我夫人还有这等渊源。”裴修站不太久,扶着媳妇儿落座。
于东亭弯着的腰又转向裴修,“裴大人当日对我有提点之恩,二位大恩,东亭永世不忘。”
“举手之劳,东亭快别多礼了。”裴修咳嗽两声,“这几日我身体不适,有劳二位忙前忙后。”
李琛道:“自入太原府,一切都是霁清在张罗,我做点善后之事不足为提,只是收粮一事并不如想象中顺利,本地乡绅,以及晋商帮会的商户们都表明自己已经如数交税,没有余粮余钱再上交,只有少数商户捐了极少量的粮食,乃杯水车薪,若非吴村矿山中抄没了一些粮草,已先行运往北疆大营,恐难交差。”
晏长风听柳清仪说了,北疆大营缺医少食少药,兵将们一日只能保证一餐足量,其余两餐只能喝水一样的稀粥,她此番来太原府,也是为了采购一些药草。
按说徐峰跟秦律被抓,商户们的靠山已经倒了,此时哪怕是做样子,也该意思着给前线凑一点粮草,说实话一些粮草而已,对他们来说九牛一毛,拔一根毛能给自己博一个义商的好名声,还能讨好一下朝廷,何乐不为?
除非他们有更大的靠山,徐峰跟秦律对他们来说无足轻重。
可秦律背靠太子,这靠山还不够强?还能有多强的靠山?
裴修与她想到了一起,这些有恃无恐的商户们背后一定有人指使,这明摆着是给他这个收粮官下马威。
他来太原府大刀阔斧,动了近半数的官,几乎搅动的太原府天翻地覆,必定动了那些商户的利益,他们心中不满,所以联合起来抵抗。
抵抗他不怕,但背后这个挑头人是什么来头?
“我来试试吧。”晏长风开口说,“前线等不得,我也没什么好主意,权当死马当活马医。”
裴修看了她一眼,二姑娘不说虚话,她既然出头,应该是有把握。
搁着衣袖,晏长风捏了捏他的手指,是告诉他自己不做冒险之事,却反被对方握住。
这日下午,晏长风便出门去筹备粮草。裴修没有过问她具体怎么做,只让葛家两兄弟随身保护。
趁着她不在,他找到柳清仪,坦白说:“我这次情况很不好。”
柳清仪早有预料,“你体内的毒快压不住了,这次耽搁了近十天,雪上加霜,如果我预计不错,最多一个月,你会再次毒发,且毒发前后,你的身体状况会非常差,柳庄主的药对你几乎没用了。”
裴修对此并不陌生,前世他有过一样的经历,只是这一世他要做的事还有很多,他不能放任自己被打倒,“可否请四姑娘帮我暂缓发作?”
“当然可以。”柳清仪还是一样的话,“只是最多只有三年,并且,你最好告知我下毒的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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