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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未落,冯章就从茶室里冲出来揪住了李琛的衣襟。他生得五大三粗,抓住瘦弱的李琛活像是一只狗熊抓了一只鸡。李琛两脚离地不停地扑棱着,口中大吐斯文之道:“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冯大人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当街对同僚动粗!”
冯章这才认出这倒霉店小二居然是御史李琛!
他心里慌作一团,本以为是个一般的店小二,花点钱再恐吓一番,这件事就瞒过去了,可竟然是御史!
这帮狗屁倒灶的谏官成日里就知道盯着朝中官员的脚后跟叽叽歪歪,屁大点事都很不能崩得天崩地裂,这么大的把柄被他们拿了去,岂还有活路?
一瞬间,冯章起了杀心。
可就在他的手要掐住李琛的脖子时,李琛带来的另外两个同僚一起扑了上来,蚍蜉撼树一样一人扒拉着一只胳膊,同心协力地救上官。
三对一的战况虽然惨烈了些,但勉强是个势均力敌。
与此同时,晏长风冲进茶室,拦下了正要跳窗逃走的秦惠容。
“大嫂,有点不体面了吧?”
秦惠容爬窗已然很狼狈,现在又被土匪似的弟妹从窗户上薅下来,从身到心都难堪至极,可她依然撑着世子夫人的体面,朝晏长风露出一个客套的笑,“原来是弟妹,我到现在也不明白自己到底哪得罪你了,让你从一开始就针对我。”
从第一次在秦王妃的芙蓉宴上见到晏长风,秦惠容就有了被针对的直觉,她当时以为晏长风对裴钰有情,两个情敌见面,自然充满敌意。可后来她知道那不是情敌间的敌对,是一种好似与生俱来的仇恨。
晏长风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敌对都是互相的,大嫂,你嫁给裴钰是为了什么,想要做什么,最终会是个什么局面你心里该清楚,还有必要问我为什么针对吗?”
“可我认为你不该那么早查觉。”秦惠容一直想不通这个问题。
“一个人的野心是藏不住的。”晏长风看着秦惠容那双看似温柔,却好像藏了很多东西的眼睛,“你眼睛里始终藏着隐忍的野心,这是你跟秦淮月最大的区别。”
秦惠容觉得这不是全部,可似乎也没有再问的必要。她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挺胸抬头地走在前面。
晏长风随着她转身,可在背对窗户的一瞬间,她忽地感觉到危险逼近。她脚底一挪,倏地闪身避开,同一时间,在她刚刚站立的地方刺来一把刀。
窗户外面不知道什么爬上来一个人,看装扮似乎是茶楼的店小二。
晏长风趁着对方一击未中,迅速钳住他的手腕狠狠一拧,夺下他手里的刀又握刀反手一刺,挑断了他的手筋。
而这时,她余光瞥见秦惠容爬上了另一扇窗,打算趁机逃走。她当机立断甩出手中的刀,精准地扎在了秦惠容的小腿上。
秦惠容一声惨叫,立时从窗户上掉了下来。
晏长风嗤笑,“我还以为大嫂多么镇定自如呢,原来跟我玩声东击西。”
她一边说着,握拳朝断了一根手筋还要往上爬的店小二的脑门儿上狠狠一拳。打得他眼花缭乱之际,两手抓住他的双肩用力将人拽上来,然后抽走了这人的束腰,三下五除二地绑了个结实。
收拾完了店小二,她来到秦惠容身边,抽出了她小腿上的刀,撕了她的裙摆绑在伤口上,勉强止了血。
“大嫂,到了这个份上,我劝你还是先自救。”她蹲在秦惠容面前说,“你要的无非是一个体面的身份,一份体面的生活,你是个聪明人,该知道这时候只要除掉压在你身上的山,你就能自由。”
秦惠容疼出了一脸汗,笑得十分虚弱,“体面?没有娘家,没有男人,成王败寇,我还有什么体面?”
“没有体面起码有自由,如果我是你,我会冒险搏一个自由出来。”
晏长风想说动秦惠容卖了秦王。但看起来,秦惠容好像没有这个底气。
她不禁想起当初抓的那两个秦王死士,宁愿自杀也不供出主子,别的不说,秦王训狗真是有一手。
“冯大人,我劝你不要再顽抗!”
御史李琛颇为悲壮地大呵一声。
晏长风一手拎着一个走出茶室,只见李琛跟一名同僚趴在地上,死死抱住冯章的腿,另一个则堵住了楼梯口,悲壮得好似死守城门的士兵。
冯章发了狠,想将李琛二人踹下楼去。
晏长风阻止道:“冯大人,都这个时候了,你跑不跑意义不大,何必再添两条人命?”
“你又是哪里冒出来的!”冯章不认识晏长风,“今日你们一个也别想走!”
他一边朝楼下喊:“来人来人!给我把整个茶楼封了!”
他今日出门前就有不好的预感,所以带了十几个府兵来,此时正好派上了用场。可他扯着嗓子喊了半天,一个人也没出来。
“冯大人可是在喊自家府兵?”晏长风抱歉道,“不好意思,他们可能是出不来了。”
大长公主叫来李琛的同时,也派了侯府的府兵过来,以防秦王狗急跳墙。不想秦王没跳,冯大人倒是跳得挺欢。
冯章意识到今日不能善了,悲愤地瞪着晏长风,可他知道这一切都是自作孽,心里的悔恨几乎要将他自己淹了。
李琛大人终于捡回了体面,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朝冯章拱手,“冯大人,世子夫人,随我进宫面圣吧。”
晏长风是证人,也跟着一同进了宫。不过几乎不用她开口,御史大人那张义愤填膺的嘴堪比连环炮,噼里啪啦一通控诉,差点儿没给圣上气中风。
冯章是圣上的心腹,是他一手培养起来的肱骨,冯章的背叛,无异于当胸一剑背后一刀,将圣上扎得前后漏风。
“你好大的胆子!胆敢勾结秦王贪污粮草,还把城防部署也出卖了,你要做甚!你要做甚!!”
冯章跪地磕头,“臣一时财迷心窍,但此事与秦王无关,是臣与宋国公世子夫人做的交易,臣甘愿认罪,还请圣上降罪!”
圣上冷笑,“这种时候还包庇别人呢,让秦王给朕滚来!”
晏长风觉得冯章并非忠于秦王,肯定是有把柄被捏住了,到底是什么把柄值得这样?
随后圣上又询问秦惠容。秦惠容也是咬死了跟秦王无关。
“圣上,臣妇与冯大人爱妾是手帕交,想趁着此次北征的机会联手敛财傍身,不怕圣上笑话,臣妇与夫君囊中羞涩,日子过得十分为难,夫君一心扑在军营,手里的钱有一半贴补了军用,臣妇也没什么赚钱的本事,甚至还被迫借了折子钱,无奈之下才出此下策,臣妇自知罪孽深重,恳请圣上降罪臣妇一人,莫要连带夫君以及宋国公府。”
晏长风属实是不理解,秦惠容这是何必?
秦惠容借折子钱的事吴循知道,圣上一问便知,理由听起来也合乎常理。
圣上心里开始犯嘀咕,莫非跟秦王真的无关?
不多时,秦王跪在了大殿之上,“儿臣见过父皇。”
圣上没让他起来,问:“是你许诺让冯章随军出征?”
秦王愣了一下,回:“父皇赎罪,儿臣是许诺过冯大人,但并非是随军出征,冯大人的夫人与我家王妃交好,前些日子来求我给他谋个赚钱的差事,说是俸禄不够用,臣就答应了他,只是还并未落实。”
圣上:“那宋国公世子夫人为何会说你会帮冯章争取随军出征?”
秦王疑惑地看向秦惠容,“这……儿臣不知,儿臣与宋国公是有私交,但与世子夫人并不相熟。”
秦惠容道:“圣上赎罪,臣妇确实是想托父亲与秦王殿下走走关系,因为冯大人还有顾虑,臣妇便先许诺他好处。”
圣上将信将疑,可也挑不出什么破绽来。
晏长风对这个结局早有预料,没人指证秦王,秦王就永远隐在幕后,甚至哪怕他们知道秦惠容是秦王的死士,也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
就在此时,殿外忽然有太监通传:“魏国公夫人求见!”
殿上所有人皆是一愣,魏国公夫人?
魏国公夫人常年隐居,在众人心里,活着跟死了区别不大,是个早就让人遗忘的存在,她这时候来做什么?
圣上宣见,“让她进来。”
晏长风用余光看去,魏国公夫人还是那副四大皆空的样子,神情寡淡地立在大殿之上。
“老妇见过圣上!”
“免礼赐座。”圣上对叛臣遗孀没什么好态度,只是念在她如今年事已高又孤身一人的份上,给予一些礼遇。
魏国公夫人却懒得做表面功夫,直言道:“老妇今日来是告御状的,坐着不合适。”
圣上拧眉,心说她一个罪臣遗孀,不追究她的连罪就已经不错了,她居然还要告别人的状?“告御状?你要告谁的状?”
“这是老妇的供状,请圣上过目。”魏国公夫人将亲笔书写的供状交给陈公公。
陈公公将供状转交圣上,圣上只看了那么几行,脸色就变了。
魏国公夫人将魏国公的旧案翻了出来,她为魏国公诉冤,状告朝中一干老臣伪造罪证,陷害忠良,这其中就有冯章。
魏国公与先晋王穿一条裤子,给魏国公诉冤,就等于说圣上当年陷害晋王,这无疑是在掀圣上的逆鳞。
“一派胡言!”圣上将供状甩到魏国公夫人面前,“当年魏国公勾结北疆各国,致使我朝边境连丢三城,罪证确凿,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魏国公夫人不答,她看向冯章,问:“不知骥伏如今可还能模仿我夫君的笔迹?”
冯章浑身一僵,老夫人怎会知道?
老魏国公对冯章有知遇之恩,他觉得冯章是个做武将的好料子,一直带在身边手把手地教。冯章对魏国公以师父相称,亦师亦父,情同父子。
魏国公不曾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冯章背叛,一如冯章也不曾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背叛师父。
当年晋王事败,余党为患,魏国公在朝中成了尴尬的存在,朝臣排挤,圣上提防。只怕他与晋王余党勾结,时刻想除之而后快。
冯章不甘心年纪轻轻前途尽毁,于是转而投靠了当时的兵部尚书,也就是现在的内阁首辅成琨。
当时以成琨为首的皇党揣摩圣意,认为圣上想除掉魏国公,于是伪造了魏国公与北疆各国的书信。圣上大怒,当即召回魏国公,并截断了前线补给。可前线战况并不允许退兵,魏国公在粮草短缺,没有后援的前提下浴血抗战,最终不幸战败。
那封叛国的书信,就是出自最了解魏国公的冯章之手。
冯章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当年还自欺欺人地去拜祭过魏国公父子,怎么也想不到师母什么都知道。
魏国公夫人见他答不出,又道:“骥伏,人生最苦莫过背负罪恶与愧疚苟活,你这么些年过得可舒心?被人当作把柄威胁,可曾悔恨?”
这些话是裴修那个后生教她说的,证据也是他给的,她以前虽早有猜测,却没有证据,心里也常自欺欺人地不去想。
可此刻,她看见冯章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当年那些曾一度将她淹没的仇恨与悲痛又翻江倒海地涌了上来。
晏长风听到这里终于明白了,原来冯章是因为这个被秦惠容威胁了。
可秦惠容是怎么知道的?
冯章不知是良心发现了,还是因为自己已经获罪,破罐子破摔了,他朝魏国公夫人伏地叩了个头,“师母!骥伏对不住您跟师父!”
这就相当于是默认了,圣上怒不可遏地看着冯章:“竟真有此事?”
圣上当年看到那封书信时是狂怒占据上风,事情并没有仔细去想,后来多少也怀疑过真假,只是他本就忌惮魏国公,心里就那样半推半就地认了。
而现在,他因为冯章对自己的背叛,对这些所谓肱股的信任也产生了动摇。当初他之所以怀疑却不深究,无非知道他们是揣摩了圣意。可现在细想,这些人并非没有私心,他们能出于私心联手搞死一个魏国公,难道不能联手推翻他这个皇帝?
“臣认罪!”冯章转了个身,朝向圣上扣头,“臣还要揭发秦王殿下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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