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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翼呆在原地,一股火气上涌。

    脑中只剩下一句话:他的先生,被他们害死了!

    李福顺扣住少年腰间,用力捂住谢翼嘴巴。别看李福顺胖点,年轻时也是练家子,巧劲一绞,把少年死死按住。

    只听巨石外,荒草萋萋之处,太子责难道,“舅舅,孤不是说过,仅需在陷阱设伏,杀掉老七就行,没了老七,夏云鹤去辅佐谁,再巧施恩惠,照样俯首称臣。”

    “殿下,机不可失,不为我所用,必为我所杀。那侍卫信誓旦旦,说自己绝不会失手,谁知道会弄成这样。要怪,就怪那个宾客郑冕,百无一用,一个灯罩就让夏云鹤收买。更趁殿下出猎之际,借口老母生病,跑了。呸,吃老子的饭,砸老子的锅。”末了,柳嵘山一口痰狠狠啐在地上。

    太子笑了声,伸手接住伞外雨珠,沉声道,“郑冕不费事,他妻儿在我们手里,用他们逼郑冕现身。若不露面,杀无赦,孤不留无用之人。”

    “倒是舅舅……”,他话锋一转,直指柳嵘山,“之前您可是力举夏云鹤为孤老师,现在私自派人刺杀夏云鹤,为甚?一个小小的翰林,于孤有何危害……别忘了,这次狩猎父皇放了话,白泽是瑞兽,谁得到,意味着德泽天下,对孤这个太子而言,这才是摆在明面上的威胁。”

    他转头看向柳嵘山,“这个节骨眼上,舅舅偏要跟夏云鹤过不去,杀了倒好,现在人跑了,是想搅乱孤设的局吗?”

    柳嵘山语气慌张,急忙回道,“殿下,臣一片赤胆忠心,没有一刻不为殿下考量。殿下年纪小,未免小看夏云鹤和夏家。夏无伤曾与太祖共举义旗,一暗一明,天下初定后,又经略边疆,夏家势力遍布大楚,不止北戎畏惧,陛下也忧心。”

    “十一年前夏正死后,夏家无人主事,陛下才趁机收回夏家权力,之后夏家没落。可即使如此,陛下也动不得夏家,只因夏云鹤母亲杨氏,有从龙之功,陛下登基时,杨氏曾率乡兵于反王手中救下陛下。夏云鹤是有才,可惜是夏家人,陛下不敢重用,封他一个不大不小的京官,吊在身边,做些文书工作罢了。”

    “可如今不同,夏云鹤为七皇子老师,时间一长,难保二人起别的心思,若日后成势,对殿下又是一大威胁。就该趁其弱小,斩草除根。”

    柳嵘山将伞往太子头顶挪了挪,任由自己半边身子被雨水打湿,“臣杀他,一为殿下铺路,二为陛下除患。夏家人丁稀薄,没了夏云鹤,再翻不起什么风浪。可惜……”

    太子皱起眉头,“可惜,舅舅把事办砸了,夏云鹤不知所踪。若那侍卫愚钝,被套出话,何止你我,整个柳家都得完。父皇最善装样子,当年他对母后是情深,这些年,情分消耗殆尽,孤这个位置,老四、老五都眼巴巴望着。”

    柳嵘山哼笑道:“殿下莫慌,臣已经派了死士去搜寻夏云鹤,绝不会让他活着回来。”

    太子负手而立,沉默良久,仰天长叹,“老四说,他替孤游说夏云鹤,夏云鹤不仅不领情,还将孤与舅舅贬低一番。鹿山山高林密,正是埋骨的好地方。舅舅小心行事,别再留下把柄。”

    ……

    巨石下,李福顺死命抱住挣扎的谢翼,等太子等人走后,他还不松手,苦口婆心劝到,“殿下呀,我的殿下呀,您先冷静,夏大人生死未卜,但老奴相信夏大人吉人自有天佑,一定会逢凶化吉的。”

    谢翼知道李福顺的话是在安慰他,太子他们那么狠,雨这么大,先生身子那么弱,怎么可能从他们手中囫囵逃出?

    他呜呜挣扎,泪水顺着脸颊渗入李福顺指缝。

    李福顺心一软,压低声音道,“宫里一直这样,当年梅夫人就这么被他们害死,殿下您都挺过来了,再熬一年多,等殿下封王出宫,去封地就藩,离他们都远点,安稳顺遂过完这辈子也就行了。”

    “也算——”,他惆怅地叹气,红了眼眶,“也算了了梅夫人的遗愿……殿下,柳家你斗不过的。”

    谢翼闭紧眼睛点点头。

    李福顺松了口气,放开手,重重喘气,他以前瘦的时候没这么吃力,上了年纪,不再练武,开始发福,稍微一动,就虚汗直冒。

    这会儿更是大汗淋漓,他抬手去擦额间汗水。

    谢翼一个箭步窜出巨石底,消失在雨夜。

    胖太监没反应过来,愣了半晌才开口,“完了!”

    说着,用力起身,却因太胖被卡在石缝,纠缠许久,才挣扎着从石下爬出来,衣摆又被树枝刮破,冒雨奔向和惠帝藏身石洞。

    顾不上整理仪容,将所听的事情,略去大半,只说夏云鹤滑落下山崖,七皇子着急,私自去找,这么大的雨,也不知二人情况如何?

    和惠帝心头正烦,他总共就四个儿子,让老四和太子、老五一块去打白泽,还没说两句,老四趴在洞外干呕,再回来,青着一张脸,晕了过去。

    听完李福顺说的,和惠帝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拨部分羽林卫去找。另外,把陈海洲叫来。”

    ……

    一道滚雷落在树尖,电花顺着树干传入大地。

    谢翼双腿一麻,摔在山坡落叶中,他狠狠一拳砸在落叶上,任由雨水灌进领口。

    刚才他慌不择路,撞见陈海洲,陈海洲说指路崖边有血迹,山崖下面发现一个羽林卫的尸首。

    可是,他避开众人,下到半山腰,都没看见夏云鹤。

    谢翼趴在雨水里,双眼放空,望着远处黑洞洞的密林,旧忆如潮水涌来。

    自从亲眼看着母亲被勒死,自己被送往北戎,他就不再相信任何人。春兰姑姑用命换了他活下来,天地虽大,可只剩他一人,他如同游魂飘荡在北戎的草原上。那天的雨也是这么大。

    当得知能回楚国时,他心底毫无波动,故国是什么,他记不清,太久了,真的太久了,北戎的草绿了七次,久得……让他以为自己是戎人。

    直到那个人,来草原接他,正值青草转黄,那日他与羊群混在一起,裹着破皮袄,比乞丐还像乞丐。那人一身红衣傲立马上,责问北戎使臣,楚国七皇子何在。

    戎人大笑,指着蓬头垢面的他,说这就是。

    那人定定看着他,忽地下马步行至他面前,确认他手中皇室玉佩后,解下火红的披风绑在他身上。

    他往后躲,那人微微一愣,放柔声音,说道,“殿下别怕,臣接您回家。”

    扶着他上了马,在北戎众人的笑声中,那人牵着马辟开人潮,表情庄重,让出人群后,北戎人笑不出了,只听那人回头看着戎人,平静说道,“今日辱我皇子,来日定让尔等百倍奉还。”

    “百倍奉还……”

    谢翼浑身湿透,口中喃喃自语,而后一声比一声大,“百倍奉还!”

    一个鲤鱼打挺,从泥水里弹起,他哈哈大笑,胡乱抹了把脸,踉跄几步,继续往坡下走。

    终有一日,他要让那些辜负过他的人百倍奉还。

    ……

    一道闪电照亮狭长、斜出来的石壁。

    壁下有泉,雨滴叮叮咚咚打进泉眼,四周是沙沙的雨拍树叶的声音。

    雨气氤氲,潮气侵体。

    夏云鹤躲在石壁下,心中惆怅,这样的天气,卫斯昭让她引陈海洲来此处,剩下不用她管。

    她呼了口气,抬手拭去额头薄汗,卫斯昭说等他回来再行动,可许久还不见人,四周雨势不减,密林漆黑,野物的叫声被黑夜放大,她咳嗽几声,拢紧衣服。

    一阵脚踩树叶的声音传来,她心生警惕。虽是雨夜,可是山中野兽多,万一……

    夏云鹤甩甩头,将不好的念头赶出去。但还是往石壁凹陷处躲了躲。

    云层更薄了些,月光透过云层照在石上。雨声渐渐小了,还是密密绵绵在下。

    突然,踩枯枝的声音愈发清晰。

    见状,夏云鹤屏气凝神,往暗处缩进几寸。

    月光下,一个身形庞大的动物影子被拉长,头上生角,看起来骇人无比。它低头饮水。喝饱了水,又慢慢走开。

    夏云鹤探出头去看,只见泉边寂静,松了口气。

    忽觉头上痒痒,她伸手去挠,摸到一片温热。

    抬眼,一个巨大的白色的头颅在她头顶嗅闻。

    她腿一软,跌坐地上,白色巨物扬起头,后退几步,咕噜一声,歪头打量她。

    此时,夏云鹤才看清这怪物。其状如鹿,通体雪白,四蹄马尾,首生白角,唯眼瞳橘红,如两团烈焰,有种摄人心魄的力量。

    它看了夏云鹤一会儿,抬起前蹄,站上石壁,昂首取食石壁上的青苔。

    又跳下石壁,伸长脖子喝水,舔了舔嘴唇,抖落身上雨滴,扬起四蹄,慢悠悠往林中走。

    举动之间优雅又从容。

    等它走远,夏云鹤才慢慢回神,她好像看见了……白泽。

    在地上消化完遇见白泽的事情,她起身拍净衣衫,扶正发髻,心中谋算,等卫斯昭来了,让她带自己出去。

    正闭眼揉着额头,一个湿漉漉的人扑过来抱住她。

    眼泪濡湿她颈间衣领,她使劲拉开来人,迎着月光,认出是七皇子,顿时惊呼出声。

    “七殿下!”

    谢翼扑在夏云鹤身上不撒手,她伸手摸向谢翼额头,一片滚烫。

    暗道一声糟糕,不知谢翼在雨中泡了多久,这么烧下去,得出事。

    正手足无措时,卫斯昭刚好回来,看到这一幕,愣住。

    夏云鹤连忙喊他帮忙,卫斯昭到底是练武之人,力气大,轻松将谢翼从她身上扒下来。

    卫斯昭道:“太子等人在白泽取食之处设了陷阱,就在东面。我脚程快,一会夏大人只需要告诉他看见我,引至这里就好。照陈海洲那个尿性,肯定疯狗一样追过来。”

    谢翼迷迷瞪瞪转醒,看见夏云鹤,心中一喜,又看见一个陌生人,便一拳捣向卫斯昭。

    卫小侯爷轻松制住谢翼,看向夏云鹤,“这怎么处理?他好像奔着你来的。”

    夏云鹤张着嘴,犹豫片刻,“这是七皇子。”

    “嗯?”

    不等卫斯昭再反应,谢翼歪过头吼他,“恶贼,还不放了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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