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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业署长范众默,突然说道:“陛下,臣有个想法。”
“讲。”
“打大明朝开始,江南百姓就开始大规模种植经济作物,主要是桑和棉,因其收益高于种粮。臣在情况最严重的松江府做了调查,经济作物种植面积占据了总耕地数的6成。”
“而如今棉纺工厂扎堆开业,原棉价格一路看涨,百姓趋之若鹜。长期以往,只怕粮食会成为大问题。因此,臣建议——改棉为稻。”
……
李郁沉默了一会,
说道:
“桑田绝不能动,丝绸产业还要扩大。所以,只能改棉!”
“腾出来的棉田至少有6成必须改种粮食。桑田适度扩大,也无不可。”
“以旨意强压百姓,百姓表面顺从,然心中怨恨。换一种方式吧,借进口东印度公司棉花的契机打压棉花价格,让棉花种植无利可图。宣传署配合放风,就说海外棉花尤其廉价,原棉价格只会不断下跌。”
如此变动,恐涉及工业。
工业大臣杜仁赶紧发声:
“万一以后海外棉花渠道断绝或者价格暴涨,咱们的那些棉纺工厂、制衣工厂怎么办?”
李郁笑笑:
“斯当东归国之前和寡人恳谈许久,他说这几十年,欧洲各国的棉纺行业迅速发展,殖民地的棉花种植面积也在节节攀升。而棉花是东印度公司的出口拳头产品,他们舍不得咱们这个庞大市场!”
“寡人琢磨过,斯当东要想站稳伦敦贵族圈,就必须和我们搞好关系。他存在的最大价值是充当两国之间的桥梁。若是两国交恶甚至不再来往,价值就消失了。如果说,撒克逊王国谁最害怕两国关系恶化,第一个应当是斯当东,第二个是阿德莱德。”
众大臣焕然大悟。
……
李郁如此自信,是因为他记得因花旗独立战争,撒克逊人和法兰克人在打仗,而且即将和尼德兰人开战。
5年之内,精明的撒克逊人无论如何都不会给自己再竖立一個“无谓的”敌人。
和聪明人打交道就这点好,电波同频震荡。
和蠢人打交道就难讲了,你无法预料蠢货的神奇脑回路。
他又补充道:
“待将来我们控制了黄河流域和西北区域,两大优质棉花产地。棉花就会成为寡人手里的又一柄利剑,刺穿全世界的利剑。”
“诸位牢记,欧洲人满世界航行唯一的目是金子。牢记这个原则,和他们打交道就能游刃有余。”
“我们,要看清他们的本质!”
“是。”
众人齐刷刷应声。
……
吴国的反应很快,
各官署联合行动应对粮价飙升问题。
首先是官仓放粮,稳定市场。
然后大量原棉,以低于市场3成的价格供应各棉纺工厂,工厂主们眉开眼笑,欢呼陛下万岁~
市场上的棉花价格应声坠落。
宣传署随后跟进,
告诉老百姓,
海外有个地方,那里的棉花树1丈高,棉花絮3尺长,就和柳枝一样垂下来,根本割不完。
农业署全员出差下乡。
所有人赶赴各州县,推广能够提升效率的农业工具以及堆肥法。
堆肥法主旨是就地取材,用秸秆和农家肥混合发酵,主打一个就地取材,不要额外花钱。
堆肥法的具体制作流程张贴到各村镇。
告诉农户们,此法可增产。
……
浙江的海商们也接到了朝廷诏令。
以允许出口部分丝绸、瓷器为条件,要求他们在当地购买吴国的紧缺物资——粮食、铜、糖、硝石。
吴国的对外贸易,
目前只有2条固定航线,宁波——马尼拉,宁波——长崎。
福建水师很克制,截止目前尚无一次主动挑衅行为。
南洋殖民者们目前对吴国采取观望态度,期待有利可图,故而没有官方的敌对行为。
海商们从江南造船厂购买装备有6门火炮的仿马尼拉大帆船,总的来说当下的航行安全问题并不严峻。
……
唯一的敌人是海盗。
要想拦截并且击毁或者俘虏3艘装备了卡隆炮的吴国大帆船,海盗们起码要集中30艘船才有胜算。
精明的浙江商会,已经开始派中间人接触东海势力最大的几股海盗。
给买路钱!
以后,你也别想着吃掉我,我也出点血,大家在海上各行其道。
江湖嘛,也讲究人情世故。
海盗也不想硬碰硬,怕惹来吴军报复。
……
而由于马忠义在江西的屠杀,造成了赣南3府百姓大批死亡,出现了大量无主田地。
这些田地被地方官署统计造册,收为国有。
地不可能荒着,
用来安置外地流民、本省无田佃户。
春秋两季,按照正常田税的双倍收粮(120斤),承认其永佃权,以安人心。
前段时间,
李郁昭告天下:
2级文官以上,少尉武官以上,本人以及家眷严禁购买良田(若少于50亩,可购买补齐至50亩)。
既有良田,无论多寡,既往不咎。
如若增加,轻则罚银退田,重则罢官去职。
所有人哗然,虽有不满,但无人敢明确提出反对。
……
数日后,
李郁又亲自拟定了一道密令,要求各县文官,着手区分治下所有士绅、大户。
尤其是新占领区!
一,曾为清廷捐输钱粮、亲族5服之内有人在清统区为官、直系3代中有过科举功名,满足以上3项当中任意2项的士绅,定为“顽固派”。即刻逮捕,男丁枪决,女眷为官奴,抄没所有家产。
二,立场中立或稍倾向于清廷,没有投资工商业的士绅,定为“骑墙派”。对于骑墙派,已主动剪辫子者暂不追究。依旧保留辫子者,搜寻证据以合理罪名下狱,罚银充公。
三,积极合作,主动向工商业主转变的士绅,定为“开明派”,抛弃前嫌,一视同仁。
……
根据史料:
康熙年间,帝国的人均耕地是6.5亩。
到了乾隆初年,
这个数字已经降至4亩以下。
而现在,人均3亩都岌岌可危。
以上是官方数字,
考虑到我大清自有国情,3亩再打个7折,想必会更接近事实。
以2亩薄地养活1个人。
看似不可思议,实际斑斑血迹。
农夫们要想填饱肚子,除了忙活自家那点田,还得搜罗野菜、粗粮、下河摸鱼上山采猎,屋前院内见缝插针地种上些番薯。
铭刻在骨子里的危机感,赋予了所有汉人天生的种菜技能和打仗技能。
……
李郁闲时琢磨农业,只觉后背阵阵发冷。
将来打下西南、西北,该拿什么来喂养嗷嗷待哺的臣民?肯定需要将江南的富余钱粮转移过去。
他已经隐隐看到了未来:
转移钱粮,需要压制新江南集团的不满。
不转移钱粮,那边活不下去的人必定造反。
农耕文明无法支撑1个三亿多人口的帝国进步,文明已至悬崖边缘。
人甭提有尊严的活下去,就是像狗一样卑微的活下去都是奢望。
一直以来,
李郁的思路很明确——扶持工商业,反哺农业!
对于大国,发展小农经济和工商业,这两者可以不矛盾。
辽阔的疆域和庞大的人口,可以两种并举。
小农经济,稳定秩序。
工商业经济,强国强兵。
前者捍卫帝国下限,后者决定帝国上限。
……
李郁一直在努力,让那些坐拥海量良田的士绅们卖掉多余土地,要么变成工商业主,要么投资入股吃分红。
禁止土地兼并,
百姓才有可能拥有自己的土地,不至于变成流民。
【以标准的1家6口三代人算,若在江南地区,最低温饱线是拥有9亩水田。若在半山半田区域,温饱线是20亩。若在西北干旱区域,这个数字至少是50亩。】
有的省份耕地少,注定不够分。
对策是:将无地农夫变成工人、手工业者、以及商业大繁荣后的配套服务业人员。
再长远些,
还可以赠送良田和房屋为条件,把多余的人力迁到边疆戍边垦荒或者南洋垦殖,一举两得。
……
1778年的初春,
李郁大刀阔斧的执行了一系列变革。
趁着自己威望高,帝国尚幼,广袤占领区白纸一张,什么“惊世骇俗”的措施都可以大胆推行。
治下无人敢反对,更无利益小团体绊脚。
而帝国的路径在初期一旦定下来了,后面也就顺理成章的按照既定轨道运行。臣子们想另辟路线,也不是那么容易。
如果现在自己不及时打好大楼的地基,而是一味地军事奏捷。
等帝国四海一统,自己回过头来再想动地基?
孤家寡人,驾崩可期。
李郁不懂化学,但是他懂“万物守恒定律”。
李郁也不懂治国,但是他懂人性。
人性,是贪的。
吃下肚的东西,想让别人吐出来?
轻则施以老拳令其呕吐,重则开膛破肚。
还不如一开始就定好严格的分餐制度,大家只能在自己的盘子里下筷子~
……
中枢的意志,顺畅抵达躯体的每一个神经元。
一时间,
吴国表面安宁,秩序平稳,粮价下降,无兵灾无恶政,百姓纷纷夸赞,觉得这就是最好的世道。
然而,
各地方官署却是腥风血雨。
清除士绅的过程是残酷的,夹杂着困兽犹斗。
不过,
士绅们那点私藏的兵器和家丁掀不起风浪,武力对抗反而坐实了罪名,堵住了天下人的悠悠之口~
……
湖州府,推行最为激烈。
毕业于文官学校的少年陆庆之赴任乌程知县仅1年,稚圆的脸部棱角逐渐锐利,清澈的眼珠子多了血丝。
这大概就是“班味”吧。
然而,
他感激不尽。
身为松江府一小商贩的儿子,能够撞大运进入文官学校,凭借考试成绩又直接做了实职知县,月薪300银元,入住免费官邸。
黄浦江畔的祖坟不知道冒了多大黑烟~
而他的一位堂兄,14岁即中秀才,全家走路带风,颐指气使。
上次回家省亲,
他望见了胡须拉渣的堂兄那嫉妒、绝望、崩溃的眼神,心里甭提有多美了。
感谢陛下~
……
“大人,监视东乡顾氏的人来报,说顾家在做白事。”
“嗯?”
“据说是顾家的一位少奶奶,自缢身亡了。”
陆庆之笑笑,眼神冷淡。
下属见状知趣退下。
如今乌程县,稍有身份的人都看出来了,官府要动顾家~
顾家,本县士绅。
家中出过2个进士,1个举人,拥有庄园5处,良田8000余亩,桑田1300亩,湖泊12处,山头2处,还涉足了丝绸、粮食等多个产业。
要论殷实,乌程属第一。
当初吴军推进速度很快,顾氏还未曾和清廷过多捆绑,湖州城就已落入奇袭的吴军手中。
……
乌程、归安同为湖州府首县。
这就和元和、长洲、吴县同为苏州府首县一样。
明清两代,出于制约考虑,将江浙的富庶府城皆分出2个甚至3个首县,互相制约,互相牵制。
而李郁一直未曾对地理区划做调整,
全盘继承清制,当然,宣传需要,一般说继承明制。
……
顾太公年过5旬,保养得当。
此时,
人坐在庭院当中,听着外面号丧的动静,眼神里闪烁着恐惧。
“父亲~”
“嗯,左邻右舍都知道了吗?”
“按照您的吩咐,都一一叩门,按礼通知了。”
“一定要让乌程百姓都知道,我顾家如今有多悲惨。”
“父亲,至于如此吗?”
“至于。”顾太公盯着头顶蓝天,声音有些颤抖,“老夫就怕这样还保不住我顾家。”
这话太恐怖,儿子的牙齿跟着咯咯作响,低声道:
“不,不至于吧?”
……
顾太公叹了一口气:
“老夫后悔啊,没有早点纳上投名状,总想着再看看再等等,争取卖在最高点。如今新朝气候已成,那人没有耐心装下去了。”
儿子黯然,
他当然知道父亲指的什么。
吴军进驻湖州府城,士兵不入朱门。
自家也识趣,老实足额交粮,平时大门紧闭,和官方打交道不过寥寥数次。
吴廷号召卖田,自己没有响应。
吴廷号召投资开厂,自家没有响应。
吴廷开科取士,自家子弟也没有报名。
顾家,是典型的非暴力不合作。
……
穿着孝服的管家急匆匆进来,低声道:
“老爷,大少爷。咱家铺子前年辞退的大伙计,赵二,去衙门首告诬陷老爷。”
“衙门收他的状子了?”
“收了。”
顾太公飞速的做出了决定:
“快,拿我的帖子去拜访本府的几位参事。就说翻旧账之风绝不可长,此举违背陛下的意志。而且细究起来,谁家以前和清廷官吏没有来往?他们今日帮我,就是帮自己。我愿低价让出名下所有桑田。”
管家却没有动,
而是小声说道:
“老爷,赵二没有提这茬。他首告您在乾隆21年玷污府中丫鬟,致使丫鬟投河自尽。乾隆23年,大少爷杖责欠粮佃户,致其回家后不治死亡。”
……
顾太公瞬间头晕目眩。
“爹~“
“老爷~”
“没事。”顾太公的声音空洞而悲凉,“你们都出去,让老夫静一会。”
没过多久,
把自己关在书房的顾太公就着茶水喝下了一小包砒霜,留下了遗书。
“~衙门若以私通清廷之罪拿我,或可破财消灾。如今却以人命官司入手,顾氏破家灭门就在眼前。老夫之死,或可给家族子孙留一丝生机。”
儿子头晕目眩,想哭又不敢大声。
遗书的最后,红色印泥写的8个潦草大字:
“飓风过岗、伏草唯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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