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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道消息传过来的时候,所有人先是一惊,随后升起一种“不出预料”的感觉。无他,崔首辅年纪已经很大了。
这位历经三朝的老人,从许玥入朝的那一日起就是内阁首辅。
年年有消息传出来,说他要致仕回家养老。
到最后都会被证实这是一个谣言。
许玥封尚书的时候,崔首辅还精神奕奕的恭贺她,头发虽完全白了,脸色却还红润非常,颇有再战五百年的迹象。
今年冬日暖和了些。
他却在某日染上了风寒,原以为是小病养养就好,谁知人躺在床上却越发虚弱了下去,一日一日的,已然起不来床。
闻讯,天子当即令太医去诊。
院正带人亲自走了一趟,也唯有他敢不作隐瞒说出实话——天寿如此,人力无可挽回。
说白了,已经到年纪了。
天子沉默良久,一车一车的珍稀药材如流水一般往下赏。
此外,其子孙亦有封赐。
论起来,这样的赏赐太过逾越,朝中却无人多说一句。
………………
这日。
大雪压的树枝低到了地面,行人无不缩着脖子匆匆往家里赶去。
然而,崔府门前却站着一个中年人。
此人身份十分尊贵,乃崔首辅嫡长孙崔昭,正经中进士入仕,已经在地方上担任从四品大员。
这次匆匆入京,是天子法外开恩。
能让他心甘情愿在风雪中等候的人,自然有其过人之处。
不多时,一架马车驶来。
崔昭几步上前,见车帘掀开,便见一身素衣气度如乘云之鹤的许玥,饶是见多了出众人物,他此时也觉呼吸一滞。
世人传颂这位尚书风仪出众,可留史书,竟是真的。
“许尚书。”
“崔大人。”许玥微点头:“劳烦您出门迎我。”
客气两句,她便跟着崔昭往内走,心中有些许好奇,其实听闻崔首辅病了她只是随大流送了慰问礼过去。
并未和许多人一样亲自探望。
谁知,崔府以“病人要清净”的理由拒绝了所有人的探望,却下帖请许玥过府,这才有了这一趟。
到了内室。
崔首辅没有躺在床上,而是独坐在窗边看着什么,示意其他下人都退出去,玻璃窗极好的透光性,让屋内并不显沉闷。
照的人心都亮堂了不少。
时至今日,该赚的大钱赚够了,民生部慢慢放开了玻璃的制作方法,因此玻璃价钱早就跌了下来。
除了某些顽固守旧的人家。
大部分有些余钱的,都换上了玻璃窗户。
看来,崔首辅年纪虽然不算小,但心态上却不守旧。
许玥行晚辈礼后坐下,心中斟酌着该说些什么,其实她很好奇崔首辅为何让自己过来。
两人算得上来往平平了。
答案很快揭晓——
“老夫听说,另一边大陆有什么教皇遣使过来,惹的陛下龙颜大怒,想要派水军过去给他们一个教训?”
闻言,许玥一怔。
“确有此事。”
大周与外界的交流逐渐增多,欧洲教会注意到了繁华的另一片土地,理所当然想要来传教。
千里迢迢派来使臣,然后……惹急了陛下。
这也怪不了陛下,教会摸不清形势,想要在大周的土地上建教堂、占土地传教,还提出许多根本不可能被答应的要求。
比如要求教皇为天子加冕之类……
崔首辅长长的叹气:“外邦野人不识得礼数,自该教训,陛下却太急了。”
“打仗岂是轻而易举之事?”
“何况远渡大洋,我方所费人力物力堪称千百倍,好不容易到了地方,敌人以逸待劳,胜负犹未可知。”
老臣神色中带着刻骨的忧虑:“近几年来,大周国内情况虽好了些,国库稍有存余却禁不起这样耗费……”说到一半,他垂首不住的咳嗽。
一旁侍奉的崔昭神色焦急,要去请太医来,被崔首辅按住了。
许玥不由开口安抚:
“您放心,陛下只是一时气昏了头,回过神后,又把话收回去了。”又开了个玩笑:“下官想就算真下了令,李尚书宁愿抗旨也不会拨银子的。”
要跨过大洋打仗,实在力有未怠。
“也是,李尚书素来忠直。”
崔首辅神色稍有缓解,病的消瘦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来:
“其余大人也是衷心耿耿,许尚书更是于国有大功。”
“老夫私底下说一句得罪其他人的话,前些年各地灾情频发,若无民生部和你频出手段,局势绝不会这般好。”
“老夫已然时日无多——”
见到许玥想说什么,他抬手压制。
畅快的说了下去:
“都说我一生历经三朝,说来,真正站稳脚跟还是从先帝那一朝,那会儿和现在可不一样。”崔首辅意味深长的笑了。
到底顾念皇室颜面,没多说什么。
之后才说起唤许玥相见的真正意图:在其死后,希望她在必要的时候能劝着陛下一些,不要贪功冒进。
许玥心中动容。
所有人对崔首辅的印象都差不多,一个稳重沉着的老臣,性格不似李尚书那般鲜明,也不如程阁老圆滑。
好似可有可无。
但大周这架高速前进的马车。
总要有人及时踩刹车。
皇权高高在上,天子大权在握,崔首辅在的时候有足够的资历去劝说,却忧虑自己走后,无人会去这样做。
忠言逆耳,就是这个道理。
“下官……我必将此言谨记于心,绝不会忘。”
许玥认真的看着崔首辅,一字一句有如泰山之重,旁边的崔昭忍不住抬头看了她一眼。
半晌,崔首辅端凝的神情一松,终于像一个病重的花甲老人。
他心口一处大石放下了。
…………
许玥走后。
室内一片安静,药气浓厚。
刚才一言不发的崔昭疑惑的开口:“祖父为何要交代许尚书,她虽势盛,但终究年轻了些。”
年轻气盛,更会激进才是。
“那是你和许尚书相处的太少,不懂她的为人。”崔首辅耐心教导自己的嫡长孙。
日后崔家要交到他手上的。
“有些人,七老八十了还是幼稚狂妄,不懂收敛,可有些人,却是骨子里便安定宁和,行事无不谨慎。”
“您是说,许尚书就是后一种人?”
“是。”
崔首辅点点头,沉吟一会儿,又说了自己的小心思:“我走之后,内阁必定要补上人,且大概不止一个。”
从前内阁只三人,本就太少。
“这份殊荣谁都想要,不过有资格补上的人,本就不多,掰一掰手指,户部李尚书是板上钉钉。”
“余尚书主管吏部,本就权高,为了制衡恐怕入不了内阁,除非他愿意换一个地方……也不太可能。”
对朝中这些人,崔首辅如数家珍。
一一点评。
这也相当于他这位老臣,对朝廷各位大佬的一次剖析,常人即便付出一切,也难听到一星半点。
于是,崔昭恨不得将祖父的话刻进心里去,忍不住发问:
“您这样讲,难道许尚书会有机会?”
“本尚在两可之间。”
崔首辅面上露出疲态,却还是撑住要继续说下去:
“但加上她身上的圣眷就不一样了。”
“圣眷,有时候不值一提。”
“有时候却重若千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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