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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暮春。京城有一胜景,名为日暮烟桥,这“烟”指的就是从冬日复苏的新柳,远远望去如同一蓬烟雾。
正巧,这景位处于许府到皇宫的大路之上,至今为止,许玥已经看了两个年头,只是少有驻足。
今日大朝会,她起的早了一些。
便起了心思让车夫停了一会儿,细细观赏,枝头新嫩如烟的柳叶,让她想起了贵妃的名字中亦有一个“柳”字。
女子闺名一向不显露人前。
她能够知道也是因为陛下拟旨新制皇后宝册、宝印、中宫笺表,她随侍一旁才得知。
“柳”,世人常因柳枝细长,身影婆娑而用来比喻美丽的女子。
贵妃无疑是美丽的女子,可许玥更喜欢那一句“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柳树的生命力之旺盛更衬她。
赏了一会儿烟柳,许玥又上了马车,吩咐马车夫:
“走吧。”
“是。”
许玥轻而有节奏的敲击自己的膝盖,心中思绪万千,她那日回来,也没想到陛下会神来一笔,先为贵妃正名。
故剑情深,南园遗爱。
这个文人中十分罕见,描述君王情爱的典故,和贵妃的适配度极高,几乎陛下一说出来朝臣便上书如雨,请奏贵妃为后。
昔日,汉宣帝自微末之时与许平君成婚,一朝被权臣霍光捧上帝位。
霍光欲嫁女于汉宣帝。
一个是发妻,一个是权势彪炳,甚至已经废了一个皇帝的大臣之女。
许玥想,要是放在某些小说之中,妥妥的又是一本虐文了:
——为了江山社稷,所以不得不委屈发妻了嘛,还要送入冷宫、被打压饭都吃不饱、孩子被杀……都是标配。
想到这,许玥眉心微微一动。
哦,从这一点来说,她的陛下也比不上汉宣帝。
《汉书·外戚传》:公卿议更立皇后,皆心仪霍将军女,亦未有言。上乃诏求微时故剑,大臣知指,白立许倢伃为皇后。
当然,故剑情深之后,许皇后被霍家下毒毒死,霍氏女依旧入宫为后。
一生一死,许玥也不敢说,贵妃到底更属意的是什么。
只能说,情况不同、人不对不可一概而论。
好在,陛下愿以“故剑”比贵妃,后世人便当知,其心中元配只有一人,可于与他并肩而立者亦只贵妃。
这就是独属于华夏典故的浪漫之处了。
许玥收敛了心神,摇了摇头。
这些情爱交织果真麻烦,好似乱成一团的麻线,她这个局外人在外面窥看,都觉得心里累的很,何况当事之人呢。
所以,还是不要涉足的好。
…………
大朝会上。
前面照例是关于朝事的,大臣们一如往常发挥顺畅,许玥作为民生署之长也上前回复了一些相关成绩。
比如,棉布供不应求,各地商贾大肆采买,工坊日夜不歇。
至于赚的钱,那是小事,许玥平静说出了个数目,却引来了不少目光。
有心人一算,这才多久啊,就赚了四位数的银子。
要知道这些新法所制的棉布价格可是低了不少,比普通素绸都低。
再加上训练工人、棉布发酵的时间。
嘶,这小小的工坊好似下蛋的金鸡:
——李尚书眼睛一亮,几乎要放出光来,要不是记着今日特殊,早就有所动作了。
语罢,许玥又请奏天子:
“……陛下,棉花乃新鲜作物,虽有百利,可天下百姓需要时间接受。”
“微臣恳请陛下下旨,凡五亩之田,以半亩种棉,十亩之田,一亩种棉,免收棉花之税。”
朝堂之上,众臣目光惊讶的望向许玥。
不是因为她的上奏有多离谱。
他们稍微一想就明白,规定五亩、十亩必须种棉,还有免收棉花税都是有利推广的。
且亩数卡的刚刚好,极贫之家不会被这个政策困扰,而地主更不必多想了,棉花有利可图,他们本来就会去种。
重要的是,许玥居然在今日上奏?
许玥当然知道,这次大朝会,君臣早有默契,是为了正式请立贵妃。
贵妃会因此生气吗?
下垂的目光落在大殿铺着的金砖之上,光滑的表面只能印出她模糊的样子,如同一团红云。
“红云”轻轻一动,好似笑了。
当然不会。
她应该会高兴,高兴于自己这个好日子有为民良策添光增彩。
不出所料。
上首传来天子的声音:“准奏。”
达成目的,许玥顶着各色意味不明的目光退回队列。
在她之后没什么要事,很快,政事议论完毕,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共同等待着什么。
很快,天子从宝座上站了起来,这一举动让朝臣队伍骚动了一下,不久又平息,未曾有进谏者。
“朕之元妃,久受困顿,今欲拨乱反正,立其为后。”
“诸卿可有异议?”说话时,冷然的目光扫视全场。
此言一出,众臣“当然”没有异议。
其实,有小九九的人不少,贵妃立后名正言顺,但利益相关的很想无视这一点,比如燕、韩二王的母家,他们当然想让自家女儿为后。
还有自认家世好,女儿教养不错的大臣他们难道没有做过陛下迎新后的梦吗?
笑话,当然有。
就说许玥自己知道的,先废后还没有正式被废之时,就陆续有人寻她,想要许玥做些什么。
她拒绝了,总有没拒绝的。
可惜,帝心昭彰不可动摇……
在等待了一会儿,确定没有人想要站出来捋虎须的,天子满意的笑了,身心愉快的下旨。
…………
散朝后。
“许大人为人忠正,敢为常人不敢为之事。”贵妃目露赞叹,她果真没有因其请奏之事生怒,谁知对面的天子听了面色一僵。
是啊,都敢言立储了!
她胆子不大,还有谁敢说胆子大。
这会儿,天子颇有一些“都是朕宽纵了爱卿”的复杂心情,又相信,许玥真的是出于本心,所以才别扭的很。
“陛下怎么了?”贵妃问道。
一会儿皱眉,一会儿笑的。
“朕没什么,只是没想到你对许卿的评价如此高。”天子回过神来,想到什么道:
“若不是许卿资历太浅,朕便让她担任立后大典的副使了。”
至于正使,可以说除了崔首辅不会有其他人,除非天子想暗示朝臣,崔首辅不得圣心,想让他致仕。
闻言,贵妃含笑道:
“年轻才好呢,许大人入朝两年,建功颇多,陛下仁厚圣德才有了这样的臣子辅佐,往后几十年,明君贤臣,又是一段佳话。”
听到“几十年”,天子心中一叹。
自己已经有了白发了……
他忽然握住贵妃的手,认真的道:
“等立后大典结束,朕便让许卿去任一地乡试主考官,回来便进为太子少詹事。”
太子少詹事为正四品,从正五品到正四品,显然是越级提拔。
但这不重要……
为什么是太子少詹事,又为什么突然在贵妃面前提这个,这一切的隐喻,贵妃都听懂了。
那一刹那,她不明白自己该做出什么表情,该装听不懂,还是推辞。
最后,只有勉强抑制颤抖的一句:
“那臣妾该提前恭贺许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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