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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海的夜晚静悄悄,舟师的大营乱糟糟。自从一群贼使来了后,接连过了数日。
各处军营之中,不安与躁动的情绪,无声无息的蔓延着,愈演愈烈。
李文贵等数位伍长,冲进了军司法也就是军法官的营帐之中。
面对那个男人,他们,鼓足了莫大的勇气。
他们本是不敢的,可再这么下去,很快就要哗变炸营了,李文贵等人,必须将所有军伍的诉求,传达给帅帐之中,而他们第一关要过的,就是军司法魔道人柳乘风!
魔道人这外号不是楚擎取的,是军伍们私下里取的,单凭这个外号就可以看出来赵宝蛋在军伍眼里是个什么形象,当然除了魔道人,还有叫狗道人的。
书案后,魔道人正在看着一幅画像,贺季真画的人体骨骼图。
冲进帐中,六个伍长,一字排开。
赵宝蛋抬起头,波澜不惊的扫了一眼,就这么一眼,六个伍长心里一哆嗦。
魔道人又低下头了,望着有些诡异的画像,若有所思。
“魔大…柳大人!”
作为老资历的李文贵在几位伍长的眼神鼓励下,鼓足勇气向前踏出一步,低吼道:“我们受不了啦!”
赵宝蛋依旧望着卦象,右手捏着自己的膝盖处,思考着关于青阳的病情。
“柳大人,再如此下去,兄弟们…兄弟们会炸营的!”
“哦。”赵宝蛋终于开口了,露出了笑容,笑的是那么的和蔼可亲:“还有这等好事?”
李文贵吞咽了一口口水。
他毫不怀疑,炸营这种事,对眼前这位魔道人绝对算得上是好事,喜事,大喜事,因为炸营的话,对方又可以痛殴大家了,两个多月前,那时还是皇协军的一处军营与广怀道舟师军伍打起来了,主要是为了争夺抚养“拳”,湖城老表们的抚养“拳”,只不过是湖城老表用“拳”抚养他们。
广怀道舟师废物认为,他们是儿子辈儿的,应该被湖城老表们抚养。
而皇协军们,认为大家都是孙子辈儿的,应该一起被湖城老表们抚养。
被湖城老表们训斥和殴打不可怕,可怕的是湖城老表都不愿意多看他们一眼,这就代表,这些废物已经无可救药烂泥扶不上墙了。
挨揍,都挨揍出了优越感,然后这四十多个军伍就打起来了,认为自己才有资格被湖城老表们殴打。
最后军法官赵宝蛋就冲进了人群之中,一拳一个一脚俩,就当时那场面,舟师军伍能记一辈子,相比于几乎接触不到的楚大帅,他们更怕赵宝蛋。
“五日了,整整五日了!”李文贵心中的担忧,让他即便是在赵宝蛋的淫威下,也不得不一吐为快:“足足五日,兄弟们已经足足五日没有操练了。”
赵宝蛋哭笑不得:“成日让你们歇着,不好?”
“不好!”
另一个伍长向前走出了一步,近乎咬着牙说道:“每日,要睡上七个时辰,足足七个时辰,七个时辰啊,这哪是人过的日子,不睡够,不准去埋锅造饭,上官们,不可如此折磨我们!”
赵宝蛋略显错愕:“折磨你们?”
“不错!”第三个伍长站出来了,紧紧攥着拳头:“军营乱了,乱的不像话,太乱啦。”
“乱?”赵宝蛋瞳孔一缩:“何时乱的,谁在乱?”
“大人您明知故问,哪里都乱,马厩的粪便无人铲,酒坛就摆在营帐后,帐中的甲胄随意堆在床下,大营之中,遍地杂物,不让打理,不让规整,这…这太乱啦,看上一眼,便心里如千万只小虫在咬一般!”
感情这家伙还有点洁癖,赵宝蛋大失所望,他还以为人乱了。
李文贵苦苦哀求着:“大人,不可再这般下去了,五日了,足足五日我们没有操练过了,每日不是吃便是睡,太残隐,太残隐啦,兄弟们都疯啦。”
“是啊是啊,柳大人,您快去和大帅说说吧。”
“日上三竿才可下床,不操练、不登船,连海水都碰不到,这…这哪是人过的日子啊。”
“最可恨的是,兄弟们躲起来在无人的地方练枪术,被盛将军抓到后狠狠打了一顿,连私下里都不让操练,这,这这这,这是不让我们活啦!”
“不能如此下去,不能再如此下去了啊,柳大人,卑下求求您了,您去和大帅说说吧,我们要操练,要登船,要用木枪捅翻玉勇营那群狗日的!”
赵宝蛋都被气笑了:“本官若是记得不错,一季之前,也就是无比敬佩、极为仰慕、最为信任、对本官言听计从的楚大帅来之前,你们整日不都是这般过的吗。”
“扑通扑通”,六个伍长都跪下了,委屈的和个孩子一样,直勾勾的盯着赵宝蛋,都快哭了出来。
其实这几个伍长也觉得自己贱,贱骨头,可以说大部分军伍都觉得自己实在是犯贱了。
三个月的时间里,他们已经养成了一种习惯,肉体上的习惯,以及精神上的适应。
蛋蛋说的不错,狄擒虎在位时,他们每天过的就是现在这种日子,十天半个月不操练一次,除了吃就是睡,过上了提前养老的生活。
楚擎来了后,一切都变了,从天堂,跌落地狱。
谁知经过在地狱的一番洗礼后,他们的身体已经开始适应,主要是思想和精神上潜移默化的改变。
各大营中,都有边军老卒,还有捉狼军老卒。
白日训练累的如同死狗一般,到了夜晚,他们就会央求老卒们为他们讲讲北关的故事。
故事有很多,太多太多了,可每个故事,都有一个“魂”字,这个魂字,将会伴随着军伍一生。
舟师水卒们一开始时,对这个魂字不懂,可慢慢的,开始向往,最终,变的虔诚,变的疯狂。
从了解这个“魂”字开始后,他们开始蜕变,他们迫切的要与北关边军一般,拥有“魂”,舟师的“魂”。
有了这个“魂”,他们将是天下最勇猛的海中蛟龙。
有了这个“魂”,百姓、上官、各营主将、朝臣,乃至天子,都会敬仰他们。
有了这个“魂”,他们身上的甲胄与刀剑,才变的有意义,他们愿意为这种意义,付出一切。
最让他们心心念念的,是那位三爷和他们说的一句话。
三爷说,很羡慕这些舟师军伍,因为他们将会是铸造出舟师军魂的人,而那些边关老卒,则没有这个机会,他们只是传承者,而非缔造者,缔造者创造荣光,传承者,延续荣光。
他们这些舟师军伍,将有机会缔造出舟师之魂,让无数后辈,将舟师之魂传承下去。
为了这个目标,为了成为舟师之魂的缔造者,这些军伍,快要疯了,他们从来没想过,自己竟然可以做出如此“伟大”的事情。
“柳大人。”李文贵低垂着头颅:“九日前,尚云道舟师的军伍来了,温府帅的手下,蛟营的悍卒,比试了箭术,差一箭,就差那一箭,我们输了,之后又约定,二十日后,再来比,这…这已是耽误了足足五日了,卑下,足足五日没有摸过弓了,白日想,夜里想,梦中都想,想摸摸那弓,摸摸那箭,若是下一次又输了,我盛武营的脸,都丢光啦…”
提起这事,其他伍长也激动了起来,七嘴八舌,乱哄哄的叫着。
“南沛折冲府来了人,广怀道的兵爷,谁不知他们是最能打的军伍,以前,都知晓这折冲府的兵爷能打,可七日前,六十人,让卑下和兄弟们都捅翻了,折损堪堪四成,那时我们才知晓,兄弟们也是猛士,比他们还要勇猛的猛士!”
“脸上有光啊,出了营帐,兄弟们都打着横儿走路,兄弟们都说,下月演武,去捅翻边军的老哥哥们,可这五日啦,足足五日啦,兄弟们一日都不得操练,一日一日的过去,兄弟们急的嗓子里都冒着血丝,不能这么下去啦。”
“这口气得争啊,又要演武了,是个带把的爷们都憋着气呢,柳大人,兄弟们都要憋死了,不操练,俺们还是军伍吗,如何保家卫国,如何将这魂给日出来!”
“柳大人…”
“柳大人柳大人…”
无所适从,这些军伍,已经回不去了,回不到原来的日子。
原来如同养猪一般混吃等死的日子,现在却让他们无比的痛苦,他们渴望操练,渴望每天累的如同死狗一般,累,却踏实,因为抱有期望,对明日的期望,对未来的期望。
大家每日醒来,都想着操练,想着下海,想着上船。
只有操练,才能挺起胸膛让人瞧得起。
只有下海,才能成为最勇猛的乙卒出人头地。
只有上船,才有机会第一批随军出征,才能混出个名堂,才可以庇佑子孙福荫后代。
可现在,不让操练了,不让下海了,不让上船了,抓着偷摸操练的就是一顿圈踢,大家,受不了,满腹怨言,说是要哗变炸营都不为过。
不让操练,哪有强健的体魄。
没有强健的体魄,如何上阵杀敌。
不上阵杀敌,怎能打造出舟师的军魂!
赵宝蛋儿望着这些攥着拳、咬着牙,激动异常的伍长们,半天才吐出了一句话:“真是一群贱骨头!”
跪在地上的李文贵满面哀求之色:“是,是是,大人说的是,卑下都是贱骨头,贱到了骨子里,您就成全我们吧,和大帅说说,这么下去,兄弟们怕不是要闹上一番,每日睡七个时辰,一日要吃四顿,还强行要我们饮酒耍钱,最可气的是,可随时去北侧大营看望亲族,可随意出营,谁他娘的要看望亲族,谁要看望妻儿老小,女人孩子,只会耽误我们的刀术,这…这他娘的不是欺负人吗,还有没有天理,有没有王法啦!”
一个小旗突然冲了进来,兴奋的大叫了出来。
“李哥,李哥,走啦,那群狗日的瀛贼,终于走啦,兄弟们,解脱啦,兄弟们…兄弟们又可以被操练的如同死狗一般啦。”
一个伍长喜极而泣,“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望着自己满是老茧的手掌,泪珠子一串一串的掉。
“俺滴长枪,终于可以摸俺滴长枪了,那粗糙的枪尖,粗糙的纹路,抓在手中,是那么的踏实,捅人,又可捅人了,俺滴长枪,俺想死你啦,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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