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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安静的地下车库响起一声猫叫,一辆车驶过减速带发出的声响把小猫吓跑。汪良月将车停在电梯门口前,谷雨下车,扯了扯领带。
他独自一人走进电梯。
看着荧幕上的红色数字不停变化着,他眨了眨眼,微微泛红的眼圈,满身散发着酒气。
他吸了一口冷气,大口呼出。
谷雨下了电梯,走进家。
一股寒气扑面而来,他望着漆黑的屋内,并没有开窗。他打开灯,又看了一眼手表,已经凌晨1点了。
玄关的地毯上没有黎棠的鞋子,平日里她总爱将鞋子乱放,没有放进鞋柜的习惯。
谷雨以为,是她改了习惯。可当他打开鞋柜时,她的鞋子都不在了。
他察觉不对劲,大步走到主卧,推开门,打开灯。
卧室被收拾得很干净,换上了新的床单,书桌也不再是乱糟糟的,衣柜里找不到一件黎棠的衣物。
谷雨又走到客卧,一样没有。
卫生间也没有一件她的用品。
整个屋子,和她有关的痕迹,只剩下窗边那盆西府海棠。
谷雨拿出手机,给她拨打了电话。
“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再拨打过去,依然是那句——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谷雨坐在沙发上,望着那盆西府海棠发呆。一直坐到天亮,他才缓缓起身洗漱,换上一套新的衣服,走出家门,去工作室。
谷雨一整天心不在焉,他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就是觉得缺了一个角。
生活缺了一个角,心也缺了一个角。
连续几天,修复工作中频频分心,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情况。渐渐地,他开始变得烦躁,在工作中钻牛角尖,失去了耐心。
小组会议刚结束,他走进办公室,将手上的文件用力扔在办公桌上,双手叉着腰,望着窗外,大口喘着粗气。
汪良月走进来,问他:“你今天是怎么了?”
谷雨没有回答,他听见身后的汪良月说:“你这几天一直对同事发火,对也骂,不对也骂。”
“无缘无故让同事受委屈,大家都没办法好好工作。”
谷雨压抑着脾气,说:“出去。”
“有什么事情,说出来大家一起解决……”
还没等她说完,谷雨拿起办公桌上的文件夹砸在门上,他大喊一声:“出去。”
汪良月被他这一吼,吓得六神无主,愣在了原地。她的眼中闪烁着泪光,面部肌肉紧绷着。
她咬咬牙,把地上的文件捡起来,整理好放在他的桌面上,最后离开他的办公室。
谷雨坐在电脑前,查看了黎棠的“若竹”账号,她已经有很久没有更新动态了。简介里依旧是那句:希望人生可以像竹椅一样,虽然已经咿呀咿呀,但永远不会散架。
汪良月敲门,走进来,他立马关掉了网页。
她端来一杯黑咖啡,说道:“老板找你,让你去一趟医院。”
“知道了。”
汪良月说:“明哥,你是不是这段时间太累了,要不要放个假休息一下?”
“你去忙你的。”谷雨点开右下角的邮件信息。
汪良月驻足,她的双手按在办公桌上,她说:“你变了,你今年变化特别大,你发现了吗?”
“你一直将情绪带到工作里,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谷雨肃穆道:“你越界了,做好你自己的本分工作。”
汪良月无言以对。
谷雨关掉电脑,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开车去往医院。
走进病房,谷涆长躺坐在病床上,电视屏幕播放着催泪电影,杨小鸣看得泪流满面,谷涆长也湿了眼眶。
谷涆长指着茶几上的箱子:“给我削一个芒果,我想吃芒果。”
杨小鸣刚要起身,就被谷涆长呵斥住:“你看你的电影,让他削。”
谷雨和杨小鸣对视一眼,杨小鸣嘿嘿笑了两声,继续坐在椅子上看电影。
谷雨把手上的外套扔在沙发上,弯着腰打开箱子,里面有各种各样的瓜果,他拿出一个带有泥土的芒果。
盖上箱子时,看着上面的寄件地址,谷雨望向谷涆长。
谷涆长的目光依旧看着电视,双眼闪着泪光。
谷雨又看着杨小鸣,他一只手掌遮挡住谷雨的方向,像做了亏心事被抓包。
谷雨把芒果削好后,切成一块一块的,放在碗里。
他架上餐桌板,把一碗芒果放在上面。又在抽屉里找出一把小叉子,洗干净后放进碗里。
谷涆长看着面前的芒果:“明明挺会照顾人的,怎么就把人照顾跑了呢?”
谷雨问:“找我来干什么?”
谷涆长拍了拍病床边沿:“坐下。”他拿起勺子,吃了一块芒果,嘴角出现一丝安慰的笑容。
是芒果很甜,又或者是心里很甜。
谷雨叹了一声,坐在床边。
“我挺喜欢这丫头的,就是有人不太争气。”谷涆长说:“你要是不喜欢的话,我可介绍给别人了。”
杨小鸣回头,笑着说:“有人早就想把她介绍给自己的儿子了。”
谷涆长说:“看你的电影,别插嘴。”
谷雨看着他们俩,恍然大悟:“您早就知道了?”
谷涆长点点头,他慢慢地嚼着芒果,说道:“见过几次。听她的意思,成长环境比较艰苦,但是有韧性,我喜欢。”
“您喜欢的还少吗?”谷雨看着脚上的黑皮鞋,鞋面上还有黎棠踩过的鞋印,纹路渐渐变得模糊。
谷涆长“啧”了一声,说:“这还不是为了操心你的终身大事。”
“别瞎操心,顾好您自己。”
“独善其身,已经不适合我这个将死之人了。”谷涆长说:“以前不觉得时间很多,现在活一天就是多赚一天。”
谷雨说:“别想那么多。”
谷涆长从抽屉里拿出钱包,打开,指着上面的照片:“那天,她说她拍照特别厉害,要给我拍照。”
他叹气道:“拍得挺好的,就是有点小气。她非要收我10块钱,最后说我是个老人,给我免费拍,但是我要加相框就必须给10块。”
父子两人同时笑了。
谷涆长说:“我的人生快到头了,现在唯一挂念的就是你的婚事,死之前,能不能看到你结婚,就看你想不想帮我了愿了?”
谷雨平静道:“多管闲事。”
“听说,你最近开会老发脾气?”
谷雨无言。
谷涆长说:“给你放个小长假,去找她也好,还是去哪也好,休息好了再回来工作。我可不想看着我辛辛苦苦、那么多年搭建起来的团队被你弄散了。”
谷雨低头,沉默不语。
谷雨回到家,拿来一瓢水,慢慢浇在西府海棠的泥土上。
海棠花都枯萎了,叶子也在慢慢变黄。
窗外街道两旁的树木,各色各样,交相辉映。
他坐在地上,看着西府海棠,竟然想象着黎棠每天都是怎么自言自语跟海棠讲话的。
谷雨拿起手机,翻看着过去每一条黎棠发来的信息。
一遍又一遍。
一天半夜,谷雨走进谷涆长的病房。
谷涆长躺在病床上睡觉,杨小鸣不知去向。
谷雨看着眼前这个曾经高大壮硕的人,如今瘦骨嶙峋,眼睛深陷,脸上看不到一丝血色。
谷涆长似乎感应到他会来,缓缓睁开双眼。
谷雨问:“小杨呢?”
谷涆长说:“去买馄饨了。”
谷雨坐在床边,问道:“怎么那么喜欢吃馄饨?”
谷涆长将被子往下掖,双手露了出来,手背上一片淤青,是长期输液导致的。他讲起了过去:“小时候,每回生病,我的母亲就会给我包馄饨吃。妹妹调皮,总爱跟我抢,抢着抢着,就会护食了。馄饨的味道,自然就变了。”
“有时候也会幻想着,我吃馄饨的时候,以前的妹妹还会不会出现?”
那双眼睛里露出极致的温柔,是二十多年来不曾有过的。
两人目光交汇,谷涆长激起一阵阵内心深处的涟漪,他望着眼前似是故人的脸庞,眼眶里闪烁着点点星光。
他伸手,拉着谷雨的手。
冰凉的手指在对方温热的掌心中,显得更加惶恐不安。
谷雨说:“从来没有听您提过您的家人。”
“我的家人,很早之前就没有了。”谷涆长忽然哽咽,他收回了手,放进被窝里。
谷雨回忆起过去,历历在目:“小时候,您总不让我问这些。”
谷涆长问他:“还会做噩梦吗?”
谷雨的眼神不由自主地飘向门外,他想逃避,可无处能躲藏,被谷涆长看得一清二楚。
就像小时候,从来没有一件事情瞒得过他。
谷涆长看出了他的不安,说:“以前不希望你执念过去,希望你用谷雨的身份开始新生活。最近一直在想,我是不是做错了?”
谷雨追问:“还是不能告诉我吗?”
谷涆长沉默不语。
谷雨苦笑着:“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不想跟您争了。我是明语也好,谷雨也好,您不想说,自然有您的道理。”
谷涆长的眼神愈发复杂起来,再次凝眸望着谷雨,内心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他张了张嘴:“你恨我吗?”
谷雨思绪纷乱,沉思片刻后,摇摇头:“不恨。”
两人的眼眶微微泛红,在昏暗的病房里,各自怀着哀伤。
话题一转,谷涆长说:“等你回来。”
谷雨心头一颤,无数个念头在脑子中乱转,不禁乱了方寸。
对方什么都知道。
细数着25年来两人一起吃过的饭,屈指可数。
可谷雨的心思,无论从前还是现在,谷涆长都能看到。
他的身世,他的过去,隐瞒的原因,不愿和他提及的家人等等,谷雨想过种种可能,可对方闭口不提。
他想过就这么算了吧,不再纠结过去,以对方希望的那样生活下去。
算了吧。
就以谷雨的身份活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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