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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把我的电话号码误认为是邵晓晓的了吧,难怪之前是那个反应,苏真,你可真是艺高人胆大,两头不落下呀。”落地窗外的雨已经停了,涂了铅的云后透出层次分明的亮色,不锈钢线性排水管还在持续不断地滴落水线,夏如漫不经心地望着雨后的城市,很快推理出了真相。
苏真坐在对面,显得有些局促。
“这件事你想让邵晓晓知道吗?”夏如又问。
说来也巧,旁边一桌人正在讨论两年前开播,热度不减的动漫日在校园,争论着西园寺和言叶谁更适合当女朋友,苏真的情况虽完全不同,却还是被吓了个激灵,立马斩钉截铁道:
“不想!”
“那好。”
夏如从雨帘中收回视线,她身子前倾,手指在桌面上交错,直勾勾地盯着苏真:“那你得帮老师一个忙。”
“什么忙?”
苏真刚刚问出口,被支开去买小面包的邵晓晓就回来了,她在一旁坐下,把夏如委托买的食物递给了她,随后小声问苏真:“你和老师在说什么呢。”
苏真搪塞了句没什么。
“邵晓晓。”夏如忽然喊她。
“怎么了,老师。”邵晓晓立刻坐正。
“听说你最近在给苏真补习功课?”夏如问。
“对呀。”
邵晓晓有些不好意思,她说:“苏真同学在我困难的时候帮过我,所以我也想帮助他。”
出乎意料,夏如非但没有夸奖邵晓晓的乐于助人,反而冷下了脸,说:
“邵晓晓,我们不是什么好的高中,一般只有前百分之十的人才有机会考上大学,我查过你的成绩单,还够不上本科线,你这样的成绩辅导同学,老师怎么能放心?”
“我……”
邵晓晓被夏如严厉的言语击中,惊愕之余脸颊也微微红了,不知该怎么解释。
苏真仗义执言:“我觉得邵晓晓教得很好,细致全面,夏老师,你刚刚也给我测试过的,应该知道我学的还不错,这都是邵晓晓同学的功劳。”
邵晓晓低头抿唇,没有赞同也没异议。
“是吗?教都能教这么好,为什么自己成绩平平呢?”
夏如盛气凌人,像在拷打一个犯了错的孩子,苏真看不得邵晓晓被如此欺负,再度开口:
“邵晓晓同学帮我学习,本就是一片好心,她的成绩虽不是顶尖,教我已是绰绰有余,老师,你这样苛责一个好同学,倒是显得很没气量。”
对于苏真掷地有声的发言,夏如置若罔闻,她静静地盯着邵晓晓,等待她的回答。
邵晓晓忽然捏紧拳头,说:“我下次考试会考好的!”
“你说能考好就能考好了?喊口号下决心谁都会,可是学习不是儿戏,需要恒心与毅力。”夏如说。
“我就是能。”邵晓晓微咬下唇,也起了较劲的念头。
“那要不要打个赌。”
“什么?”
“赌你这次月考能不能考好,如果考好了,老师不仅给你道歉,还会答应你一件力所能及的事。”
“我要是输了呢?”
“那以后老师批评你的时候,你不许再嘴硬。”
邵晓晓觉得这个赌约来得莫名其妙,之前在电玩城的时候,夏如还以师德充沛自居,不会与人打赌,现在怎么又赌起她的成绩来了?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好像有什么阴谋圈套似的。
夏如咄咄逼人的气势之下,邵晓晓也没有心力过多思考,她赌气似地应了下来:
“好,一言为定!”
————
下午五点,天色渐渐昏暗,商场亮起灯光,夏如拉开车门,坐上司机的位置,准备送苏真与邵晓晓回家。
车轮淌过路面坑坑洼洼的积水,驶离停车场,平稳地切入了淹来的夜色里,车窗中街景模糊,雨丝与喧嚣被隔绝在外。
夏如是个负责任的老师,也是个负责任的司机,她开车时专心看路,一言不发,车厢内的气氛安静得让人感到压抑。
邵晓晓拿出手机,摁了一会儿,然后指了指苏真的口袋,苏真取出手机,看到了邵晓晓传来的消息:夏老师好凶。
苏真回复:赞同。
唯月知晓:不过,老师刚刚还帮我解围了,她那样说,应该也是想激励我好好学习吧。
苏真与她探讨了一会儿,得出结论:总之,这次考试要好好发挥,不要输了!
唯月知晓:当然,你也要好好学习,这次必须考个好成绩!
苏真抬头看向邵晓晓,一副“啊?”的表情。
邵晓晓继续用手机打字:你可是我的学生,要是你考不好,岂不是说明我教得很差劲,这样,我就算赢了,也赢的没底气。
苏真:好吧,我也加油。
邵晓晓:(๑╹ꇴ╹)グ
苏真会心一笑。
车辆在红绿灯路口停住。
苏真觉得车厢内有些闷,便放下了些车窗,风一下子吹卷起邵晓晓漆黑的长发,将衣裳也吹出哗哗的响声。
他说了句抱歉想要关窗,邵晓晓阻止了他,“我也想吹吹风。”
雨后的风清澈难以言说,扑到面颊上便是丝丝缕缕的凉意,目光越过车窗向远处的天空望去,灰色的雨层云在风中缓缓移动着,遮蔽了日光,也预示着降雨还未完全结束。
路旁的绿化在秋风中拍打出沙沙的响声,它们是常青的樟树,却也有不少叶片透出了枫一样的红色,分外炽烈。
苏真悠闲地欣赏着入秋后的城市,原本有些慵懒的精神忽然绷紧如弦。
厚重的雨层云里,闪过几道金色的光。
他起初以为是云破日现,可现在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哪来这么炽热的骄阳?等等,那又是……什么东西?
邵晓晓看到他神色微变,忙问:“苏真同学,你哪里不舒服吗?”
“啊,我没事。”
苏真很快恢复了平静,他摇了摇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向窗外的天空瞥去。
他看到了。
淡金色的鳞翅露出云面,形若鱼鳍,又随着身躯的翻腾没回云中。
搅动的灰色云层里,俨然浮现出一个庞大的黑影,它让人第一时间想到传说中的苍龙,可它虽有着同样夭矫的影子,身躯却明显臃肿很多,更何况,古代传说中的龙怎么会有翅膀?还是蝴蝶与蛾类那样的鳞翅。
这决然是未知的生命,它巨舟般从云上游过去,突然发出威严的低吼,像是苍穹上悬置的古钟被敲响,声音从远云直达人间,一瞬间撕碎了车厢内轻柔的音乐,令人心魂震颤。
邵晓晓也捂住了耳朵。
苏真惊讶于邵晓晓的动作,问她:“你听到什么了?”
“当然是雷声呀。”
邵晓晓呆呆地眨了眨眼,心想被打雷吓到是很丢人的事么。
雷声吗?
苏真一时也分不清,这声音到底来自雷电,还是来自未知生命的怒吼。
“别怕,这些都是自然现象。”夏如忽然说。
邵晓晓心想打雷下雨当然是自然现象,何须多言?
苏真则微微皱眉,总觉得这位夏老师在暗指什么。
再抬头时黑影已在云层中消失不见,倒是有道电光在远处蜿蜒裂开,撕开了阴沉沉的天色,雷声在不久之后滚滚而至,声音中透露着君王般的暴戾。
一个恍神间,消失的金光再度在车窗外亮起,像是有什么东西从车顶上掠了过去,狂风涌动,路人此起彼伏的尖叫声里,雨伞被瞬间吹翻,电动车也被刮得东倒西歪。
夏如似乎预知了这场风的到来,提前关上了车窗,将风隔绝在外,只余下一记低低的幽咽。
车窗关上之前,苏真从地面的积水中瞥见一片白色,像是骸骨,也像张开的鳞片,不等他看清,红透的樟叶被风摘下,恰好吹上他的额头,等他取下这片叶子时,车窗已经完全合拢。
积水中的影子连同狂风一道消失不见,再也无法搜寻到,只剩他捏着冰凉的叶片。
“前面那条街右转,直行到那片白房子的地方就是了……”
十分钟的车程后,邵晓晓抵达了她的家。感谢过老师之后,她忽然低声问苏真:“你还有没有什么要给我的?”
“啊?”
苏真有些不解,可面对邵晓晓的眼神,他总觉得该递出些什么,于是他递出了那片吹上他眉心的红叶。邵晓晓也愣了愣,她接过这片叶子,莞尔一笑,用力地挥手与苏真告别。
车门关上,车头转向,邵晓晓立在原地,目送着车辆远去。
“学校禁止早恋。”
车辆开远后,夏如又冷冷地提醒了一遍。
“我和邵晓晓是纯洁的同学关系,夏老师可别多想。”苏真说。
“随你。”夏如说。
车内再度安静了下来。
苏真忽然想起一件事,问:“对了,老师,你怎么换了一套衣服?”
在电玩城之前,夏如穿的分明是一条衬衫裙,现在却变成了一套职场OL服,连高跟鞋都换了一双。
“哦,之前那套弄湿了,我就去商场买了一套新的。”夏如说。
“弄湿?”
苏真心想商场内办公怎么会弄湿的,难不成她其实去了外面?这么大的雨,她去外面做什么?
“卫生间的水龙头坏了,溅了一身,也算是倒霉吧。”夏如淡淡地说。
“夏老师。”
苏真不太相信这套说辞,“夏老师,您是不是知道什么?”
“什么?”夏如抬眸。
“比如刚刚那个‘自然现象’。”苏真严肃地说。
“雷电是云体之间、云与大地之间的正负电荷相互吸引,与大气产生巨大的摩擦力形成的现象。”夏如平静作答。
苏真嘴巴微张,终究什么也没说。
夏如也没再说话,她平静地直视前方,音响里还在持续播放着音乐,悠扬缠绵。
车辆开到了苏真家门口。
苏真感到奇怪:“我都没有说我家的地址,你是怎么知道的?”
夏如没有给出这个问题的回答,她突然说了句话,石破天惊:“你姐姐死的时候,我就在旁边。”
苏真像是被雷电击中,他透过后视镜冷不丁看到了夏如的眼睛,静若冰霜的眼睛。她好似一个新闻主持人,正在播报一则陈年的死讯,死者与她毫无关联,窗外狂风舞动,吹得树叶翻卷,这才是本该汹涌的情绪。
“我姐姐不是被洪水冲走的吗?”苏真木然开口。
如果是洪水,与姐姐在一起的夏如怎么会平安无事?
夏如靠在真皮座椅上,闭上双眼,问:“你想知道真相吗?”
“真相?什么真相?!”苏真身体在发抖,他从未想过,姐姐当年的死还有隐情。
“帮我个忙。”夏如说。
在咖啡店的时候,夏如就说要他帮忙,只是接下来的对话被邵晓晓的回来给打断了。
“你要我帮你什么?”苏真问。
“帮我找点东西,关于苏清嘉的东西,小时候的作业也好,日记也好,画的画也好,总之有关她的都可以。”夏如说。
“你要这些东西做什么?”苏真问。
“我就是想看一看。”
夏如答案简单得出乎意料,这个回答也无法令苏真买账,他还在想夏如刚刚的言语,忍不住道:“如果姐姐不是被水冲走的,那不应该报警吗?这么多年了,你都去哪里了?”
“我们遇到的事,不归警察管。”夏如摇了摇头,轻声问:“你能理解吗?”
苏真沉默良久,轻轻颔首:“好,我帮你,你要信守承诺!”
“当然。”夏如点头。
苏清嘉的确有些遗物,这些遗物正如夏如说的那样,多是课本作业本试卷和一些小手工,它们在姐姐死后由父母整理好,一扎扎地捆起来,收到了柜子里面去。
夏如为什么要看这些呢,仅仅是出于对姐姐的思念吗?
还有,她提到的真相到底是什么?姐姐的死因难道也和那些怪力乱神之物有关?
落地窗外倒挂的彩衣腐尸,雨云之上腾飞的金翅长虫……这个世界已经偏移了原本的轨道,正在朝着诡异堕落,他在西景国挣扎求存的同时,也必须在这里做好直面一切的准备。
也是这时,余月的声音在他心底响起:
“苏真苏真,准备上工啦。”
那边的老君又亮了。
“我今天遇到了很多东西。”苏真开门见山。
“不必多说,干娘都知道的。”余月回应。
“那些都是什么?”苏真问。
“夏如老师不是告诉你了吗,那只是自然现象,它们的真身都在近夜国呢,也就趁着下雨天出来唬唬人啦~”余月说。
“近夜国?这个地方真的存在?”苏真微惊。
“当然呀,而且它每年都会开启一次,今年开启的时候,干娘带你去见见世面。”余月乐呵呵地发起邀请。
苏真本想问开启时间,他忽地意识到了什么,皱眉道:“自然现象……你怎么知道我和夏如聊了什么?”
余月那个时候应该在西景国才对。
“干娘神通广大,无所不知。”
余月又给出了这等和稀泥的回答。
时间紧迫,苏真也无法追究,立刻问:
“那边有出什么事吗?”
“一夜平安无事……啧,你练武的决心倒是挺高,封花这么没轻没重的拳头都扛得住,真让干娘意想不到。”
“这样不好吗?”
“好极了,干娘我深感欣慰,你越努力,我们完成约定的日子也会越近的。”
余月说完又问:“对了,我帮你准备的礼物送出去了吗,邵晓晓收到后开心吗?”
“礼物?什么礼物?”苏真愣住。
“我买的阿狸小公仔钥匙挂件啊!用一个小福袋装的,你没看到?”余月震怒:“我还写了贺卡的呢!”
“啊……啊?”
苏真完全没看到这个东西。
“你愣着干什么,还不下车吗?”夏如催促的声音响起。
“哦,好。”
苏真拉开车门,拿着腋杖向车外挪去,他一脚踩空,鞋子没能触及马路,他以为要摔倒了,却没有,惊惶中抬头,他看到了正闭目养神的封花,齐颈的短发宛若刀切。
屋内透着熟悉的霉味,地面还残留着昨夜打斗的痕迹,童子恪尽职守地守着门,脸上挂着神秘的笑。
转眼之间,他回到了老匠所。
————
邵晓晓在脱掉马丁靴,换上了浅粉色的拖鞋,她在黑暗中走到了楼上,检查了一番电视机确认没有灵异事件发生后,脱掉外套,一下子扑到了软绵绵的床上。
她从裤兜里摸出了一个红色的阿狸小挂件,放在手心把玩,不由回想起今天打车的奇妙经历。
“师傅,这个小红布袋是什么?”
“布袋?估计是上个乘客落下的吧?哎,那个乘客也是可怜,和你这小姑娘差不多点年纪,腿不好脑子还不灵光,真是造孽。”
“和我差不多年纪?腿不好?师傅,您能给我描述一下他的长相吗?”
“……”
随着司机师傅的描述,邵晓晓愈发觉得,刚刚那个缺心眼的残疾高中生很可能就是苏真了,她拿起福袋捏了捏,犹豫之下打开了它。
里面有一张卷好的纸条和一个红白相间的阿狸小公仔,展开小纸条,赫然是一句祝福语:
祝邵晓晓同学身体健康,长命千岁。
这一刻,她只觉得这世上之事,真是无巧不成书。
苏真也真是过分,明明都到了,还发消息骗她说要半个小时,真不老实啊,后面还跟踪自己,要不是她及时掏出一面小镜子照他,指不定要被尾随到什么时候呢。
回想这一天,真和做梦一样。
“他不会以为礼物弄丢了吧?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笨的人呐……”
邵晓晓趴在床上踢弄着小腿,灵巧地翻了个身子,手指穿过匙圈,将它举在上头看,阿狸悬在指肚下轻轻晃着,邵晓晓注视了一会儿,情不自禁地露出了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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