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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虚。非常的心虚。
匠心展开幕当天,在商场门口,遥遥看到沉野走进旋转门时,舒杳满脑子只有这两个字。
他今天看起来像是工作时间抽空来的,一身定制西装,勾勒着颀长的线条。那双腿包裹在西装裤下,看起来比她命还长。
她本来以为,从下地铁的那一刻开始,俩人就又是分散在这偌大城市里的两个陌生人了。
却没想到,就像蝴蝶效应,那一次撞衫,居然带来了无穷无穷的连锁反应。
昨晚面对母亲的胡编乱造在脑子里重复播放。
舒杳安慰自己,红美术馆虽然位于商场顶楼,但商场里那么多店,他可能只是来吃饭的呢?
这么一想,舒杳又淡定多了。
电梯上行,直至走进展厅,舒杳都没有看到沉野的身影。
虚惊一场。
展厅里灯光柔和,右侧展柜里的红色展布上,摆放着一件件花丝镶嵌作品,在灯光的照耀下,泛起金色的光。
金与红的映衬,一派雍容华贵。
但展厅里记者并不多,甚至有些人看起来根本没有什么兴趣,他们靠在墙壁上摆弄着手机,显然只是象征性出席一下。
但这其中,林瑞阳倒是个异类。
他正用心地拍摄着每一件展品,间隙抬头,看到舒杳,他的表情明显一愣,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他微笑着和她打了声招呼,眼里却带着戒备。
“杳杳,你怎么也来了?”
总编把宝物记的选题给了她,估计已经令林瑞阳不满,所以才有点草木皆兵。
舒杳淡声解释:“只是感兴趣过来看看,我不写这个选题。”
“哦。”林瑞阳说,“没想到你还对这些手工艺感兴趣啊。”
舒杳没接他话茬,只轻轻“嗯”了一声。
一点整,开幕式正式开始。
策展人导览结束后,除了个别记者在展厅里席地而坐开始写稿,更多人直接就离开了。
小众的技艺,不出名的手艺人们。
好像并没有花大力气报道的价值。
见策展人在一旁和馆长说话,林瑞阳没有去打扰,但目光却一直追随着。
舒杳想了想,还是提醒了一句:“花丝镶嵌是相对比较小众的技艺,这个展览能出的选题不少,我觉得你没必要纠结在专访上。”
“你是觉得我约不到?”
“不是你约不到,是江岸从来不接受任何人的采访。”
林瑞阳不屑地轻哼:“这种话,不过是你们这些资历不够的记者用来掩饰能力不足的借口,在我这儿,没什么人是约不到的。”
其实在此之前,情况也的确如此。
林瑞阳虽然文字功底一般,但胜在社交能力强,人脉也广,作为记者,这是不可否认的优势。
不少难约的采访对象,在他的努力下,都成功约下来了,比如上周的壁画修复大师钟老。
所以,他信誓旦旦,也可以理解。
林瑞阳见她不说话,以为是被自己说服了,谆谆教诲道:
“艺术家嘛,都清高,何况是这种初出茅庐,没受过名利诱惑的艺术家,但人都是这样,只要保证能给他吃到甜头,没人会不心动,以后说不定,求着让人采访。”
尊重他人命运。
舒杳在心里告诉自己。
好不容易等馆长离开,林瑞阳立刻朝策展人走了过去。
舒杳听不到俩人在说什么,只眼见着林瑞阳脸上的笑意,渐渐变淡,最后消失无踪。
很显然,他碰壁了。
舒杳把手里的门票放进包里,转身离开。
殊不知就在她走出门的同时,策展人周枚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背影上。
“那位是……”
林瑞阳没理解周枚的注意力怎么突然被转移,他点头哈腰道:“枚姐,这是我同事。”
“你同事?”周枚好奇地问,“叫什么呀?”
“舒杳。”林瑞阳开玩笑道,“枚姐你怎么对她这么感兴趣?你俩认识?”
“倒是不认识,就是觉得有点眼熟而已。”
“哦哦。”林瑞阳把话题又拉了回来,“枚姐,我刚才说的,您要不再去帮我沟通一下?”
“瑞阳啊,真不是我不想帮你,但是江岸真的不接受采访,甚至别说采访了,就连我和馆里对接的工作人员,都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
“枚姐,您不会是骗我的吧?”
“我骗你干嘛,咱俩认识这么久了,能帮你的我肯定帮,但这次确实是有心无力。”
“那您把他联系方式给我?”
“你这不为难我么,这要是到时候被追究起来,我这工作还要不要做了?”周枚的手机震动,她低头看了眼,急匆匆道,“刚开展,我这边事儿还挺多的,咱下次再聊吧。”
这话说到这儿,明耳人都能听出其中的拒绝意味。
林瑞阳只能强颜欢笑:“行,下次请姐吃饭。”
周枚摆摆手走了。
林瑞阳却越想越不是滋味,垂在身侧的右手握紧,手背上青筋毕现。
受到打击之后,思路反而更清晰了些。
一起工作两年多的时间,舒杳的性格,她多多少少是了解的,在无关自己的事情上,她很少发表论断。
那刚才,她为什么会如此信誓旦旦,江岸不会接受他的采访?
他咬咬牙,追了出去。
幸好,商场比较大,舒杳还站在电梯口等电梯。
林瑞阳微喘着跑到她面前,一开口就是质问:“你是不是认识江岸?”
舒杳点头:“算是。”
林瑞阳的态度渐渐软了下来:“那你能不能帮我联系上他?杳杳,我已经和总编保证过了,这次一定要完成采访。”
“抱歉,小林哥,我做不到。”
俩人平时工作交集不多,也没什么需要拜托彼此的事情,所以林瑞阳没想到,舒杳看着温温柔柔,拒绝起来却是如此果断。
“你是做不到,还是不想做?”林瑞阳的脸色沉了下来,语气里带着嘲讽。
舒杳却不以为意:“做不到,也不是很想做。”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林瑞阳的怒火。
“我说呢,你开会的时候怎么不直接说。”林瑞阳冷笑道,“原来是为了现在来看我笑话?”
“我没想看你笑话,我刚才提醒过你了,你丝毫不信,不是吗?那我开会那天提醒,你就信了?你只会觉得我在总编面前不给你面子、质疑你的能力。”
“舒杳,你别整天装的一副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说到底,你不也想要分部主编这个位置吗?我完不成选题,你就可以踩着我上去了。”
“我是想,但我会靠自己的能力升职。”
“能力?靠你什么能力?”林瑞阳上下打量了她几眼,讽刺道,“哦对,我听说骤雨科技的老板都是男的,靠你这脸和身材,或许还真能拿到他们的专访,那这位置,可就非你不可了,反正你又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和陈总的事大家也都知道——”
舒杳没有动怒,她面无表情地从包里掏出手机,拨通了陈总的电话。
“嘟、嘟——”
手机里铃声响起的同时,她抬头看向林瑞阳,目光沉着,语调淡然:
“什么事?别对着我一个人说,和陈总也说说,我倒是好奇,和陈总关系匪浅的到底是谁。”
林瑞阳瞬间变了脸色,趁着陈总还没接电话,他蛮横地试图夺过舒杳手里的手机。
舒杳避开手,却不小心,手背撞上他的脸,“啪”一声,跟扇了他一巴掌似的。
电话无人接听,手机屏幕再度陷入黑暗,周遭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林瑞阳一脸懵,舒杳也本能地愣在了原地。
她这算打人了吗?
可是不得不说,有点爽。
“咳咳。”
一旁突然传来咳嗽声。
舒杳顺着声音看去。
沉野站在大概三米开外,右手插兜,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俩人,而一旁刚咳嗽出声的助理,正捂着嘴,满脸尴尬。
生平第一次打人就算了,居然还被沉野看到。
而且刚才林瑞阳那些话,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他也会信吗?
舒杳出神的时候,林瑞阳终于反应过来,他左脸泛红,怒火冲天地指着舒杳:“你他妈敢打我!我告不死你!”
他偏头看了眼“目击证人”:“兄弟,你可都看到了啊!帮我作证!这疯女人敢打人!”
没有得到想象中的回应。
沉野神色淡淡地问身边的助理:“黄山,你刚才看到了吗?”
黄山挺直腰板:“没有,我只看到一个男人辱骂一个女生。”
“巧了。”沉野嗤笑一声,“我也是呢。”
“你们!”林瑞阳的表情僵硬了几秒,恍然大悟,“认识是吧?行!”
他指了指头顶上的监控:“反正这么大的商场,不怕没有证据。”
“坏了。”沉野冷淡提醒。
林瑞阳嘲讽道:“你说坏就坏?商场你家开的?”
沉野动了动脖子,右手拿过助理手里的一个蓝牙耳机盒,猝不及防地往左上角一扔。
“嘭——”
他的力道很大,耳机盒和监控壳一起掉落在地,里面的摄像头也七零八落。
沉野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扯着一抹无所谓的笑:“现在坏了。”
“……”
虽然早就知道沉野就是这种没有规矩能束缚的人,但亲眼看见,舒杳还是忍不住惊了。
她本能地环顾四周,生怕保安把这么嚣张的人拖出去,却发现保安就站在几米开外,丝毫没有上前的意思。
她转念才想起,哦对,这商场,好像就是沉家的产业?
那都不用四舍五入,还真是他家开的。
林瑞阳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虽然不知道眼前人的身份,但看他穿着打扮还带个助理,也知道不好惹,而且面对这185以上的男人,他身高体型都处于下风。
最终,林瑞阳咬了咬牙,什么都没说,拿出最快的手速猛戳电梯下行键。
他的身影消失在电梯门后。
而舒杳,心虚的感觉掩盖了生气。
她佯装淡定地微笑:“好巧。”
“嗯。”沉野偏头和助理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助理很快从另一部电梯下去了。
舒杳把地上的碎片都捡起来扔进垃圾桶,拿着那个瘪了一角的耳机盒说:“监控和耳机盒,我赔吧。”
“不用。”他伸手接过,把耳机盒揣进兜里,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扫了眼闭合的电梯门,“他谁?”
“哦。”舒杳笑了笑解释,“我同事。”
“为什么吵架?”
“工作上有点冲突。”舒杳模棱两可地带过,“没事。”
电梯上得格外缓慢,好不容易又到了,舒杳赶紧走了进去。
沉野紧随其后。
电梯里刚开始就他们两个,但等下了两层后,人多了起来,俩人便默契地不再说话。
舒杳被挤在最后一排,靠着墙壁,手臂和他只有大概一个拳头的距离,她甚至可以闻到他身上隐隐的柠檬薄荷味。
不像香水,不知道是衣物香氛还是什么。
味道清新凉爽,和隔壁满身烟味的男人形成了强烈的反差,舒杳不自觉往他那边挪了挪。
好不容易,电梯到了底楼,人群鱼贯而出。
俩人并肩走出电梯,沉野这才又开口:“我刚才好像听到,你想采访骤雨科技的老板?”
“啊?”舒杳摇头,态度坚决,“没有,我不想。”
沉野:“……哦。”
舒杳欲言又止:“你连这都听到了,那后面的是不是也……”
沉野:“没有。”
舒杳:“你不用骗我。”
“我没有骗你。”沉野依旧是那副嚣张的样子,“我呢,很忙,要是乱七八糟的废话也得听进去的话,那我的耳朵可能要进ICU。”
门外,春日的风迎面而来,天气却分外阴沉,远处的天像水墨晕染开来,灰蒙蒙一片。
舒杳深呼一口气,即便沉野的话让她发自真心地笑了出来,可心底却依旧沉甸甸的,也像压着一团乌云。
林瑞阳刚才的那些恶心话,的确让她生气,但更多的是无力。
前不久,她也听到过一些传言,说有的记者和总部领导有关系,不知道用了些什么手段,所以才能这么快升职为资深记者。
她觉得对方指的是自己,但因为没有指名道姓,她挑明的话,在别人看来只会觉得她对号入座。
而对于这种莫名其妙的谣言,她无法自证,也不想去自证。
只能尽量让自己不去在意。
可是不在意,就能让谣言消失吗?并没有,它们反而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甚至成为了某些人心中的真相。
呼吸不可控地变得急促,舒杳觉得,自己急需什么渠道,把这种烦闷发泄出来。
眼前有一辆黑色劳斯莱斯缓缓停下。
车窗开着,驾驶座上是沉野的助理。
见沉野打开了后坐车门,舒杳攥着手,脱口而出:
“那个……你还需要人帮你遛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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