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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光从螺旋形的水晶中稳定地发散出来,洒在有着柔和毛边的纸面上。罗嘉握着一支笔,在纸上随意勾画着。他盯着空气中的一点,思考着今天从赫莉本那里获取的消息。他先画出一道直线,在末尾标注“六十六年前”。根据赫莉本的描述,在曾经的岁月,擢升者——也就是拥有神恩的人——和凡人对伯利恒的认知都是统一的。分界线就在六十六年前的那一天。
他又在直线末尾画了两个箭头,打了个问号。
赫莉本这些幸存的灵族认知中,城邦毁灭于无厌女王降临的那一天。但不久之后,他们就发现凡人依旧陆陆续续地进出理应废弃的城邦,伯利恒同各邦的贸易也在持续着。仿佛一切都只是他们的一个噩梦。
根据女妖们的描述,如果擢升者不携带入城许可,在黄昏子日进入城门,迎接他的只会是一片断壁残垣,如同他们曾经千百次徘徊时所见的那样。但对凡人来说,这种限制就不存在。因而城邦专门把每個长日的黄昏子日设为擢升者专用的通行期限。
对此,她的解释是因为伯利恒的新神信徒还不够虔诚。他们只是出于对末日的恐惧献出了自己的信仰,因此造设出的历史满是弱点。即使不论相互冲突的旧神信徒,连其他三神眷属的进入都会侵染他们脆弱的历史,
罗嘉咬了咬笔尖,在箭头后两条并行的线上面写下“幻觉?”。
认为凡人或擢升者有一方被迷惑也许是最合理的答案。赫莉本告诉他,无厌女王和无影王的眷属都精通诱人的幻境,只是前者侧重于口体之欲的牵引,极力挑逗人的五感而引人堕落,后者表现的形式则更变化多端些。而弗吉尼亚的子嗣们能够使人的认知失调,把腐烂的恶臭沼泽看成比馨香扑鼻的花园更安逸的所在。
但她同时也强调了,在这六十六年间往来的凡人络绎不绝,从伯利恒流出的货物已经算天文数字,在各方领地中保持着应该有的形态。任何她所知的幻术都做不到这一点。
至于信徒被迷惑的可能……当罗嘉提出这个问题时,女妖之首怪异地看了他一眼,用笃定的语气告诉他绝不可能。
如今伟大博弈的四大领主之间有着血海深仇,即使偶然会合作——比如三方联合攻打伯利恒那一次,但斗争才是他们之间永恒的主旋律。他们彼此之间狂热憎恨的起源连旧神都不清楚,也成了脆弱盟约来来去去的重要理由。
一位砌颅之城的角斗士可能一生中会被无影众手雇佣攻打弗吉尼亚,又和弗吉尼亚联合绞杀路过的圣杯骑士,但是在战斗中狂性大发时,他永远不会在意中意的那颗头颅属于谁。无影王眷属的阴谋和背刺永远是针对所有人的,虽然有时候他们自己也会被套进去。而女王的臣民甚至远远比不上弗吉尼亚彼此友爱的子嗣们,几乎每一个无厌女王的选民都放荡而傲慢,认为同僚不过是阻碍自己获得女神宠爱的绊脚石,至于其他势力更不用说了。在这种情况下,很难想象什么幻术能同时蒙蔽四方的选民,特别是出了名厌恶法术的砌颅城民。
到底哪一个事件真正发生过?哪一个又是虚假的?如果两种现实都是真实的话,可就有点违背罗嘉的常识了。仿佛两种选择导致的未来在这座城中分道扬镳,泾渭分明地流淌至今。就像是……专门为了给他展示每一种选择的后果一般。
罗嘉摇摇头,甩掉那些不着边际的想法。他可不觉得这种违背规律的谜团是专为自己而设立的,那太傲慢了。他又落笔,在“幻觉?”后面写了一行小字:“第六次?”
他很在意莉莉丝描述的五次毁灭,在和赫莉本考证之后,对方给出了肯定的答案。但她也没办法说清这究竟是某种集体幻觉还是真实发生过的。莉莉丝对此缄默不言。她唯一能告诉罗嘉的是,自己经历的每时每刻都真实到可怕。
如果是后者,代表女王已经掌握了某种……诡谲的时空循环能力,那从这里大胆地设想下去,把两条时空重叠在一处似乎也是可能的。擢升者黄昏时携带入城许可进入,其实是某种侵入其他时空的必备程序。但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呢,单纯呈现自己的伟力吗?
罗嘉忍不住开始扯自己长了些许的头发。推断又卡在了这里,他厌恶这种空对空的揣测。但赫莉本也没法给更多信息了。
这是委婉的说法。事实上,女妖对他的惊疑相当意外。尽管嘴里将无厌女王蔑称为“淫妇”,但她和女妖们似乎理所当然地认为众神做什么都是合乎情理的,仿佛神就应该是种伟力无穷且喜怒无常的存在,原体的推测反而是大惊小怪的。
拖动椅子的声音响起,罗嘉意识到雪莱在他身边坐下了。一只冰冷的手落在他后颈上,触感就像隔着手套的凉水般涩而冷。这并不是以前的科技神甫喜欢的动作,但原体不讨厌这种感觉。甚至可以说,这副属于他人的皮囊让他更能接受对方的亲昵举动。
雪莱拿起笔,在纸上写下了“禁忌”两字。“你还记不记得,赫莉本提到过,不在防护之下时,提到伯利恒毁灭相关的信息会受伤?”
罗嘉咕哝着回答。“是的,会口鼻出血,引来虚空掠食者之类的……”
“而在城内,即使在僻静无人处讨论相关的信息,或者把外城的物品带进去,也会引发灵族的敌意?”
“你觉得是什么原因?”雪莱轻声问。
“额……外来人会受到严密的监视?”罗嘉不确定地问。
“我记得赫莉本说过触犯禁忌的外来者会遭遇各种看似巧合的厄运,有没有可能,这些巧合并不是灵族居民的伪装呢?”
“你的意思是……”罗嘉意识到了什么,停止咬笔头的动作,微微睁大了眼睛。
“这座城本身厌恶这些触犯了禁忌的人。”雪莱把被咬上好几圈牙印的笔从小原体嘴里拿出来,后者意识到了自己孩子气的小动作,脸颊不由得发红。“就像……某个关键剧情的不同导致的两个结局。当其中一个结局被拿到另一个面前时,后者就不成立了。一个结局存在的前提就是对其他结局的否定。”
她的声音在无窗的房间里回荡。“而伯利恒毁灭这一既定的结局……必须建立在城中居民的死亡和这座城的不复存在上。所以当有关的信息进入第二个‘伯利恒无事发生’的结局时,后者的一切都会试图消灭它,就像病毒入侵时的免疫系统一般。”
“这……这太荒诞了,真相本身就是谎言的毒药,这却是互相毒害的真相。”罗嘉喃喃,却已经不由自主地相信了对方荒诞的推论。当一切扑朔迷离的时候,雪莱的想法至少还能自圆其说。
看着原体这副样子,雪莱弯了弯嘴角。“真相这种东西互相敌视起来可比谎言厉害得多。你听说过共存的谎言,但听说过共存的真相吗?”她把罗嘉的一缕头发梳到耳后,手指的冷意让小原体打了个颤。“做好毒害另一重历史的准备了吗?我的活体毒药?”
“你总是喜欢起这些古怪的称呼。”罗嘉嘟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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