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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瑞克很不开心。在自称为莉莉丝的女郎走出时,他的肌肉就已经绷紧。对他来说,警惕已经是融于骨血的本能,但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原因。
比如在罗嘉投注目光时,这位少女突然有了呼吸和心跳。
比如骤然流泪的罗嘉身边字面意义上冰结的空气。
异兆,奇事——即使他见过那么多的虚空掠食者和巫师,也杀过不少,也只能如此称呼此类现象。异界的能量在帷幕之后翻滚不休,几欲冲出现实的面纱。半大孩童缓缓悬浮,泪水如注,小小身躯仿佛成为了一道裂口,流泻出如有实质的森寒。
寒冷,巫术的典型特征。思绪掠过,纳瑞克已经下意识起手斩向最可疑的女巫,这是他千锤百炼后得出的对付巫师方案——无论对方祭出什么奇淫技巧,解决其自身这个关键锚点后,问题至少能解决一半。
然后雷击石悬停在莉莉丝鼻尖前三寸处,并非出于犹疑,而是寒霜已经缓缓爬上他的盔甲,冻结其中的血肉,锁死关节的运动,任他如何努力也无法斩下一寸。光变得……缓慢了,仿佛溺水者隔着冰层窥见的景象般模糊,连时间都拖曳着结霜的裙摆行得迟缓,步向原子都为之封冻的静谧。
低语搔动着他的耳垂,一个,四个,然后是一千個……某种庞大事物兴致勃勃地将目光投注进这片裂隙中,饶有兴味地轻叩门扉。
莉莉丝结满霜花的睫毛微微颤动。
火从她指尖流泻而出,席卷了上下四方。被迟滞的感官轰然涌入纳瑞克的思维,几乎令他头晕目眩,踉跄两步,将剑深插进地板中。
他看到莉莉丝高举起双手,念诵着拗口的咒文,指挥火舌荡涤四方,直至将视线所及的事物都包裹在温暖的猩红里,散发出炽热但不灼人的热力。
“稍安勿躁,流浪者。”她黝黑眼珠中的火光若隐若现,呈现出危险的艳丽。“除非你想彻底失去你的主君。”
他不是我的主君。纳瑞克想要反驳,但最终还是沉默。
无关紧要。使命之外的事都不值一提。
下一刻,熊熊燃烧的女郎踩在火浪上步向罗嘉,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抚过他紧闭的双眼。
“已逝之父啊,”她用哀歌般的曲调喟叹,“保护您的孩子吧。”
“黄金之人呵,继续温柔的睡眠吧。”
“把我们送回无梦的长眠,把我们送回冰冷的光辉下。”
“因为醒时唯余低语的噩梦。”
莉莉丝的手掌按在罗嘉的后脑上,轻轻把他推向自己,让他的额头抵上自己的锁骨。她的火焰缠绕上小小的躯体。
“睡吧。”她温柔地说,“为了我们所有人。”
火焰和寒霜应声消散,干净利落地让纳瑞克以为这几乎是个幻境。罗嘉倒在莉莉丝怀中,伸出的手动弹了几下,发出令他陌生的声音。
“不,妈妈……”他含含糊糊地说,扭动了几下。
莫名地,纳瑞克想起他曾经在沙漠中看到的一窝狐獴,手掌长的幼崽就是如此对着母亲露肚皮的。
罗嘉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猛地抬起头,呆呆地看了莉莉丝两秒,脸上的神情很快从茫然变成了羞赧。他松开抱着女郎脖颈的手,晃悠着试图跳下来,居然没有挣脱她看似纤细的手臂。
他继续挣扎了几下,只能按着对方的手臂,几乎是恼怒地低声说。“把我……请把我放下来。”
“悉听尊便,幼王。”莉莉丝温和地说,前行两步——
——把罗嘉抱回了他的椅子上放下。
纳瑞克看着自己的小同伴面皮一点点由白转红,疑惑地歪了歪脑袋。
“咳……”罗嘉用力地抓住扶手,“总之,谢谢你。”
“没有关系,幼王,您只是做了个梦,”莉莉丝的眼睛滑过罗嘉,在纳瑞克身上停驻片刻,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我们都会做梦的。只要醒来就好了。”
“我们刚才说到哪里来着……”罗嘉盯着莉莉丝身后的垂幔。
“伯利恒的陨落。”莉莉丝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为三人添上水。
她从容地像在阐述一个颠扑不破的真理。“然后您困了,就是如此。”
不,还有泪水,质问和火焰。这些思绪从纳瑞克脑中流过。
下一刻,他看到莉莉丝对自己转过来,食指轻轻抵上双唇。
嘘。她的眼睛如是说。
罗嘉恍然不觉,盯着自己的脚尖,面皮上的潮红褪去些许。
“喔……那麻烦你费些口舌了。”
“无妨。我们先从众神的庇佑讲起。在有史可考的年代,伯利恒就已经是城中之城,神最初行走在我们中间,后来又隐居于彼界至高天中。但无论何时,他们都庇佑着我等,赐予灵骨,灵能与精深的哲学,让我们傲立于众人之上。”
她轻柔地叹口气。“您能想象那个年代吗?我们的吟骨者用肉耳不可闻的歌声催动着整座城墙生长,如果您剥去它如今残破的外衣,会发现连一处接缝,一个角度都没有。我们叫她白城,因为从空中俯瞰,伯利恒正是漫漫黄沙中一颗洁白浑圆的明珠。
真可笑啊,外敌没有打开我们坚固的城门,因为腐化正是从内而生。”
“我听说你们的文明被无厌女王诅咒。”
“诅咒?不”莉莉丝摇摇头,“不过是我们愚行的报偿罢了。科尔基斯是贫瘠的,但当我们习惯了城内的笙歌和视野尽头洁白的城墙,当艺术家比战士和领袖更受尊重,当任何一个子民都能足无尘土地在这城中之城内生活一生……您知道会发生什么吗?”
罗嘉轻轻摇头。
“厌倦,彻底的厌倦。凯恩的勇武,莫莱·海格的睿智,乃至伊莎的慈爱都无法拯救他们。荣耀的武士开始出门巡猎,肆意折辱弱小的异乡人,因为符合正直标准的勇武已经无法满足他们的嗜血渴望。衣冠楚楚的上位者争权夺利,拼命积敛着他们本就绰绰有余的东西,用财宝填充已经满溢的库房。艺术谦卑的追求者跨越了理智的界限,令少女神对他们别过脸去。
这就是伯利恒的堕落之始,因而吸引了永不满足的女王的注目。
有些先知先觉的人意识到了噩兆,他们要么被耽于享乐的同胞们驱逐甚至处决,要么被迫噤声。其中一些人明智地选择了逃离。随着毒害整座城的疯狂愈演愈烈,邪教崇拜也逐渐兴起。一些人厌倦了节制优雅的众神,转而附庸能教给他们更高形式恶意与快感的信仰。他们不知道自己敬拜的是什么东西,但如果没有幸运到及时死去的话,他们很快就要见到了。
在六十六年前的那一日,无厌女王发出了第一声笑,敲响了众神的丧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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