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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屹没给自己准备棺椁,他不喜欢狭小的空间,更不想一个人躺在冰冷的棺木内。整个梧桐院,便是他牺身之处。萧屹走进院内,径直进了卧房。他脱了鞋袜,正了正衣冠,然后撩开床帏,合衣躺上床。在他的手边,摆放着一个精美的漆器盒子,正是许皓之抢来的骨灰盒。
“娇娇,奈何桥上你且等等我。”萧屹轻声低喃着,随后他似想起什么,眉心微皱,语气不满,“都是小石头不争气,回来得太晚,国事上手也慢。唉,脾气还不好......”
“小石头敦厚有余,聪慧不足,还有......他没小的时候可爱了,长大后也不怎的好看。”
“哦,我给小石头娶了一房媳妇儿,挺好的姑娘,你以后就别挂心他了。”
萧屹絮絮叨叨说着萧玮的坏话,然后缓缓闭上眼,呼吸渐渐弱下去。进地宫之前,他服了毒。
萧屹再次睁开眼时,精神有些恍惚,这是到了地府吗?怎么地府和兴德宫一模一样?
萧屹躺在床上没动,伸出手往边上一摸,漆器盒子没了。于是,他眉心微蹙。
萧屹行事虽是雷霆手段,但其实他个性十分沉稳,绝非鲁莽之人。他没急于起身,只半眯着眼,四下打量。然后,他听到耳畔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殿下,头还疼吗?要不要请太医来看看?”
萧屹转过头去一看,眼神猛地一缩!说话的人竟然是姜宁,还是看上去很年轻的姜宁!
他眼前浮现出在进地宫之前,为他一边更衣,一边哭得老泪纵横,满头白发的姜宁。萧屹很清楚,姜宁并没死。那眼前这个,又是何方妖孽?
萧屹不动声色地从床上坐起。
半个时辰后,萧屹在铜镜前呆立半晌,然后终于确认,自己不仅是起死回生,而且还回到正元二十四年,他十八岁时。
“殿下,今日四殿下的邀约,您还去吗?”姜宁问道。
萧屹微敛双眸,掩住眼中情绪,问道:“邀约?四哥今日有何邀约?”
姜宁觉得萧屹今日似乎有些古怪。不过,他一想到刚才在庭院里,萧屹被突然断裂的大树砸到头,还晕了半刻,也就释然了。许是被砸懵了。
姜宁忙笑着提醒道:“今日三月十五,是采春节,四殿下约了您去游湖。殿下莫不是忘了?”
萧屹心蓦地一拧,正元二十四年,三月十五,骑马游湖......这几条线索,合在一起,一个猜测在萧屹心里生成。他低头看了眼身上服饰,果然是淡青色的锦袍。
原来,自己醒来之日竟是和娇娇初见之日。
“自然要去,备马。”
姜宁一躬身,领命而去。他一边往外走,一边总觉有丝怪异缠在心上,挥之不去。一直以来,殿下都不耐烦参加这种游乐,怎的今日兴致这般高?
萧屹骑着马,刚一出宫门,就看到等在一旁的萧承等人。他默默扫了一眼,果然是五人,萧承,长康,燕五,自己和姜宁,与记忆中分毫不差。
萧屹这才觉出,原来,这日的一点一滴,自己都记得如此清楚。
一路上,萧屹跟在萧承身侧,一言不发。他不时打量着周遭的一切,既觉得熟悉,又觉得陌生。对于自己重回十八,他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到了青玉湖,仍是一派热闹景象。天清云淡,惠风和畅,阳光熏暖,春色正好。湖岸边游人如织,男子骑马轻衫小帽,逞骏逸,女子乘车云鬓簪花,露美颜。
萧屹一行人,骑着马沿湖岸缓辔徐行,不时谈笑几句,倒也惬意。
萧屹少话,他凝神看向湖岸边的一排排垂柳。然后,他果然看到绿柳荫荫处,站着几位姑娘,其中一人身着湖绿色的云锦绣衫,笑靥娇俏,像朵明艳的玫瑰正在盛放。她脸颊处有酒窝,若是冲谁甜甜一笑,必将人心都融化。
“怦!怦!怦!”萧屹听见心在狂跳,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原来,祭天的祈愿真应了,也不枉他殚精竭虑,为天下操劳几十年。可萧屹看着看着,便生出贪念,若能再续前缘,该多好。
早知道老天能应他,那就该多押上小石头几年,他瞧那身板,活到七八十岁应该没问题。想到此处,萧屹不由撩起眼皮,望了一眼天。
“殿下,殿下......”姜宁见萧屹停马走神,小声催促着。
萧屹回神一看,原来是萧承几人走远了。萧屹看着身侧的姜宁,眉峰微蹙。难道真的只能看一眼吗?他心有不甘。
于是,萧屹伸出手,往姜宁身上捏了几把。姜宁被捏得一激灵,头皮瞬间发麻,心下大骇。
殿下,殿下这是要做什么?!原来没见他有这癖好呀!
“你可有不适?”萧屹问。
姜宁哆哆嗦嗦直摇头。直到他见萧屹神色自如,目光坦然,并无他意,心中才稍安。
由此姜宁突然想到一事,因正元帝误会萧屹母妃,这导致萧屹极度排斥与宫中女子有任何接触,以至他虽十八了,但房中从不要任何女子服侍。
姜宁摸着下巴思忖,殿下都快议亲了,是否也该去请示德妃,给殿下安排一两个教导的女官?
这边姜宁正想着心事,那边萧屹见姜宁无碍,忽地眉目一展,笑了。
萧屹的笑撞进姜宁余光里,姜宁不禁心神一恍,竟呆了片刻,似茫然不知身在何处,该想什么,该做什么。
片刻后,姜宁回过神来,暗自感叹,殿下展颜一笑,就是天地为之失色,都不为过。
萧屹勒转马头,往沈灼的方向去。
沈灼见萧屹骑着马向自己这边走来,不觉有些奇怪。
沈灼重生至今,已有快两年时间。这两年间,因萧承追沈窈的缘故,她与萧屹也见过几面。萧屹对她向来视若无睹,从无主动靠近,连眼神都少有停留。而她自己在历经两世后,也终于对萧屹的美色免疫,再也不会一见就失神。
可今日,他怎么会朝她这边来?
沈灼打量身畔周遭,张静宜正在和孟清莲显摆她的新裙子,陆婉儿,温明芸和萧玉淑在比赛吹柳叶......应是没什么能引起萧屹兴趣的。
沈灼暗自蹙眉,心里隐隐生出不安。这一世,她早下定决心,与萧屹桥归桥,路归路,再不相干。
“我有些乏了,先回马车上歇歇。待会儿你们去豫园听戏,记得来叫我。”
沈灼说完,带着莺儿往停在不远处的马车走去。她与萧屹相向而行,在路过萧屹时,沈灼立于路旁,微微欠身行了一礼。
“见过七殿下。”沈灼柔顺地低着头,声音平静。
萧屹勒住马,刚想伸出手,却见沈灼已转身离开,从头到尾,她都没抬眼看他,谨守着礼仪。
萧屹望着沈灼主仆离开的背影,眸色暗了暗。她知道他是七皇子。
“你是哪家的郎君?我邀你游湖可好?”
“哎呀,哎呀,你别走呀~~”
“家里人叫我娇娇,你叫什么名字?”
在萧屹记忆里,此刻该有一枝桃花砸进他怀里,然后一位身着湖绿色衣裙的小姑娘会笑盈盈拦住他的马,不由分说地强行拉着他去游湖。
萧屹清楚记得,那日是两人初相识,彼此都不知对方身份。
萧屹任马带着他随意游走,他默默思索着,终于从有限的记忆里,挖出一些崭新的记忆,确实与前世不太相同。比如,他与沈灼早已见过,她还拿石头砸过他头。
萧屹长于深宫,他母妃去得早,从小无所依仗。在后宫之中,凡事不问就不露怯,所以养成他话少的性子。不管遇上什么,他都极少张口,只自己默默观察,暗自琢磨,连情绪都极少表露。
萧屹信马由缰地走着,不久便走出了青玉湖,拐到离湖畔不远一处可供游人休憩的小街上。
小街僻静,街上人不多。萧屹勒住马,驻足看了一会儿,接着一催马,往前方一家糖水铺子去,然后他坐进店里,点了一碗酒酿丸子。
姜宁大感意外,殿下不是不喜甜品的吗?
姜宁不知,在前世,游完湖后沈灼曾来这家小店,请萧屹吃了碗酒酿丸子。
嗯,这一世,娇娇不请他,那他也可以自己吃,权当是娇娇请的。
吃完酒酿丸子,萧屹心情大好,几十年来积在心中的郁气仿似一扫而空。十八岁的少年意气,随着酒气猛地升腾,萧屹能感到,体内血液都是滚烫的。
既然老天让他重来,他便不会只看上一眼就走。于这天下是这样,于沈灼也是这样。
这一世,一切皆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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