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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春很担心他:“五哥……”周庶人笑了笑,反而安抚他:“我没事。”
他仍旧往医馆里去坐堂,得了空便去翻阅旧时医书,也时常背着背篓上山采药,好像杏娘的离开,对他没有影响一样。
直到这年秋天周庶人生辰,沐春夫妻带着孩子前来拜访。
周庶人很高兴——这两年他跟沐春夫妻相处的极好。
这一高兴,难免就喝多了,他起身的时候太急,脚下一个踉跄,撞翻了搁置在旁边案上的笸箩。
沐春听见一声清脆的响铃声,继而就是“扑簌簌”一声振翅响动,一只五彩斑斓的鹦鹉倏然飞到了窗前,响亮的叫了起来。
“杏娘!杏娘!!!”
空气好像有瞬间的凝固。
周庶人原地呆住,回神之后,放任自己跌坐在地,失声大哭。
“杏娘……杏娘!”
第176章
杏娘对于周庶人而言, 并不仅仅是一个妾侍,也很难用亲人来形容,非要说的具体一点, 大抵是他情投意合的至交,甚至可以说,是支撑起他精神世界的一颗巨树。
从周庶人离京开始, 到周庶人在云南扎根,杏娘自始至终都陪伴着他,两人彼此依偎搀扶, 就如同两棵纠缠到一起的藤木一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早就难分彼此了。
如今杏娘辞世, 之于周庶人而言, 头顶的天仿佛都塌陷了一半。
但生活总归还要继续。
周庶人无意还京,而是继续留在云南修书采药, 这场瘟疫所带来的影响还没有彻底终结,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云南的百姓终于知道,那个相貌俊朗、时常在各家医馆坐堂的年轻大夫, 原来有着这样尊贵的出身!
原本以为本地最高军政长官是皇帝的义子,就足够令人震惊了,但那位周大夫(周庶人对外的称呼)居然是皇帝的儿子!
先前他们还让他看过病呢。
本朝深耕云南数年, 沐英身负皇命, 自是兢兢业业,然而周庶人这一回作下的功业, 便几乎要将他的风头盖过去了。
谁叫他是皇帝儿子呢。
一位亲王亲自来到此地,穿粗布衣裳, 免费为人看诊赠药,闲暇时候背着背篓四处往偏远地方行医,这回又解决了今年春天的这场大疫,这样的人物,谁会不崇敬他?
皇爷有这样的儿子,想来一定是位英明的皇帝了!
倒是有人说些阴阳怪气的话:“他现在可不是王爷了……”
市井之中便有人问:“周大夫不是皇爷的儿子吗?那怎么会不是王爷?”
那人便说:“他是被废黜掉名位,贬谪到云南来的,说白了,还是觉得咱们这儿是穷乡僻岭,所以才把人打发来呢!”
不过这说法并没人相信。
因为有人问他:“那周大夫是犯了什么错,才被贬谪云南的?”
那人支支吾吾的讲了缘由,什么内外勾结,什么心怀不轨,如此云云。
众人登时大怒:“你放屁!周大夫怎么会是这种人?!”
还有人说:“这么点小事,当爹的怎么可能这么对待儿子?你居然敢如此污蔑周大夫!”
七嘴八舌的把人骂走了,有实在气不过的,还趁人转身扔了把烂菜叶。
周庶人听闻此事,却是啼笑皆非,再回想自己当年在京中的旧事,真如同大梦一场。
……
皇帝起初将人送去云南,是想着能叫孩子成器,活出个人样子来,做宗室楷模,起初还怕这小子没吃过苦,半路上偷摸溜回来丢他的脸,哪成想到最后他几次发书催促对方折返,人家却不肯回来了。
皇帝又气又急,跟太子说:“他这是什么意思?跟我怄气?”
太子无奈道:“爹,当初不是你自己把五弟打发出京的吗?现在如你所愿了,怎么又不满意了?”
皇帝眉毛竖起,眼睛一瞪,就要发作。
太子愈发无奈,只得给面前这头老狮子顺毛,抖了抖手中的书信,道:“五弟自己不也说了吗?京师虽然有名医无数,但草木之葳蕤却难与云南相较,且彼处多瘴气虫疾,受害百姓不计其数,待到将这两桩事情了结,他必然回京来给您和娘请安。”
皇帝这才悻悻作罢。
他与皇后夫妻一体,他既知道此事,皇后必然知道。
而皇后既然知晓,难免又要间接的透露给周王妃听。
这些年周庶人在外边颇受了些历练,昔年的风流俊逸消失大半,更有些英武结实的燕王之态,脸上也平添几分风霜,看起来跟老了七八岁似的,周王妃却是越活越年轻了。
想也知道,糟心的丈夫走了,满后院更糟心的莺莺燕燕散了,王府里边就他们娘俩过日子,帝后又因为周庶人被发配去了云南,有意补偿那母子俩,太子妃也好,其余几个妯娌也罢,全都格外体贴几分——
就这么个情况,周王妃这日子能不滋润吗?
心事全无,精神状况愈发健康,也就是寻常之事了。
皇帝说是将周庶人打发去云南,实际上还是有些不放心的,故而这几年周庶人在外边都经历了些什么,周王妃其实一清二楚。
晋王妃心思细致,听闻周庶人与杏娘感情甚笃的事情之后,还特意来劝她,周王妃不过一笑置之。
她是真的不在乎。
将男人这个选项在生活中划掉之后,她的人生仿佛都开启了简单模式,又何必非得给自己找不痛快?
她跟杏娘,又哪里有什么深仇大恨呢。
甚至于周王妃还衷心的希望周庶人在云南好好干,做出一番事业来,下一任的周王已经被皇爷钦点,正是她的亲生儿子,周庶人在那边儿做得越好,留给儿子的余荫不也就越盛?
她又有什么看不开的。
只是等到第二年春,再有消息从云南传来,却是噩耗。
皇爷和太子,乃至于诸王,所关切的都是周庶人和云南的疫情,浑然不曾注意到后边还跟着一句“杏娘亡故”,倒是周王妃见到之后一声叹息,令人在庙里替杏娘做了四十九天的法事,又让儿子去给她上了一炷香。
上一辈人的恩怨,不应该牵连到孩子身上,周庶人跟她夫妻不和与他是孩子的父亲,这两件事情并不矛盾。
杏娘之于周庶人有同舟共济之情,有共度时艰之恩,周庶人是小周王的父亲,这一炷香,是为人子的孝道,她受得起。
这之后的日子,也就仍旧如从前一样慢悠悠的过。
小周王逐渐大了,皇爷指了师傅给他开蒙,周王妃料理着府里诸多事情,得了空就去跟几个妯娌聚一聚,偶尔也会从皇后处知道周庶人的近况。
他倒真是在云南扎下根了,日子也算是过得有声有色。
只是听说,他再也没有纳妾,从京师出发的时候,身边只有杏娘一个妾侍,到了云南之后也是如此,而待到杏娘亡故几年之后,也依旧如此。
好像杏娘的离开,也带走了他对于女人的所有兴趣一样。
这话周王妃听过,也只是笑笑,浑然不以为意。
太子妃叹口气,说皇爷的意思是叫再送两个人过去,周庶人一个大男人,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人怎么行?
周王妃只管听,也不做声。
果不其然,紧接着就听太子妃继续说,不过这话被太子给否了。
周庶人身边要真是缺那么个人,沐英难道不会见机行事?
京师前往云南路途遥遥,即便真的送美人过去,说不得半路就香消玉殒了,还不如让沐英在云南选人来的实际呢。
皇爷听完,因着爱惜儿子,倒真是悄悄给沐英下了密旨。
之后之后如何,周王妃便不得而知了。
因为不在乎,所以不关心。
小周王一日日的长大,她这个母亲要做的事情也多了,哪里有多余的心思去关怀远在天边的人呢。
直到周庶人料理完云南的事情,带着十几车的草木标本和书籍,长途跋涉,重归故土。
再度回到京师,周庶人自然先要去拜见父母兄长,而待到出宫之后,免不得又要往周王府去走一遭。
原配夫妻经年再见,彼此都觉得陌生了。
周王府看着面前几乎像是变了一个人的丈夫,迟疑着没有做声。
反倒是周庶人先行开口:“这些年在云南,一直都没有回来,期间虽然也写过信,但有些话终究还是当面说来的更好一些。”
他躬下身去,向周王妃作揖请罪:“当初在宫里,是我昏了头,对不住你,这些年府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实在亏欠你良多。”
周王妃心绪复杂至极,却也没说“没关系”,嘴唇动了动,终于说了句:“都过去了。”
周庶人又低声道:“还有一事要多谢你,我听说,你专程给杏娘做了道场……”
周王妃道:“也是可怜人。”
周庶人没有作声,只是神色黯然。
周王妃便咳了一声,又问:“可带了杏娘的棺椁北上?”
周庶人温声道:“她临终前说,更喜欢云南。”
周王妃轻轻“噢”了一声。
曾经同床共枕的结发夫妻,这时候却如同陌生人。
周庶人自觉氛围尴尬,遂迅速道:“父皇迟疑着该当如何安置我才好,我倒觉得如今这样就很不坏,我在上书房见了大郎,你把他教导的很好,想来日后,他会是个比我好得多的周王……”
“至于我,”他站起身来,轻笑道:“还是医书典籍更加适合吧。”
周庶人向她道:“把南院收拾出来吧,我带回来的那些东西都安置过去,那边地方大,也僻静,日后免不得有太医时常过来与我议事。”
这样也正合周王妃心意,她含笑应了:“好。”
……
皇帝早先登基之初,仍然有着效仿周朝封建旧制的想法,只是后来不知怎么,却自己打消了这个念头,因而除去北方边境不宁时燕王被派遣出征,其余诸王都留于京师,浑然没有就藩的意思了。
再等到皇帝驾崩,太子登基,乃至于太子驾崩,皇太孙登基之后的几十年里,本朝都未有外封亲王之事。
与之相应的,周庶人当然也就没有离京了。
他死之后,史官对于他的定位有些为难。
这位太祖皇帝的第五子一生功绩赫赫,极得民心,要是不得一个美谥,别说周王一系,天下百姓只怕也不会放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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