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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三哥家里有一个,可惜现在他在外任……正出神的时候,石筠已经带着姜丽娘到了祠堂外的空地上开始讲学,他赶忙整了心神,专心致志开始听讲。
恰在此时,不远处传来一阵妇人的骚动声。
县令不由得皱了下眉。
里正马上过去了:“噤声,不许多嘴!”
又有些诧异似的:“金家大郎……”
县令扭头看了一眼,却是个举止迥异于乡民的青年,见他看过来,彬彬有礼的向他拱手。
县令拿不准他身份,便略略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然后就听妇人们在议论。
“金大郎?他居然敢来?!”
“还说是读圣贤书的人,真不要脸啊!”
县令:?哇哦,有瓜!
圣贤之说什么时候都能听,但八卦不是。
再大声点,叫我听听,叫我听听!
大婶很配合,马上开始详细解说:“我看他是后悔了吧,当初他们孤儿寡母搬过来,主动跟姜家说亲,一朝中了举人,马上就翻脸不认人了!”
县令:?瓜主是姜二姑娘,石公刚收的弟子?!
八卦还在继续:“他哪里想得到,一转眼的功夫,人家姜二姑娘就被石公收为关门弟子了呢!”
“呸,这个不要脸的东西,他咋好意思到这儿来听姜二姑娘的老师讲课?!”
县令:噫,这什么玩意儿啊,退了姜家姑娘的亲,咋还好意思沾姜家姑娘的光,到这儿来听石公讲课?!
真是臭不要脸!
他马上摆明车马,狠狠的剜了金裕一眼。
却发现对方压根没有看他,一副全神贯注的模样,聚精会神的听石公讲课。
开小差吃瓜的县令被刺痛了:敲你妈的,装模作样!
石筠身为当代第一名士,自身学识当然足以压倒当世,用来教授西堡村的年轻人,纯粹是杀鸡牛刀。
待到授课结束,年轻人们听得如痴如醉,醺醺然于其中,唯有金裕越众向前,躬身行礼道:“石公,晚辈还有些不明之处,是否可以向您讨教?”
姜丽娘:“……”
哦草!
人家能混出头是有原因的,得多不要脸才能腆着脸来曾前未婚妻老师的课,蹭完之后还厚颜无耻的上来要求一对一辅导啊?!
从前老娘忍你,是因为势不如人,现在还要老娘忍,你当我是泥捏的啊?!
姜丽娘勃然大怒:“金裕!枉你也读过圣贤书,中了举人,你可知道礼义廉耻四个字该怎么写?!”
“当年你孤儿寡母来到西堡村,主动上门希望与我姜家缔结婚姻,是也不是?!这些年姜家对你母子如何?结果你刚中举人就来退婚,如此行径,岂是忘恩负义所能形容?!你现在究竟是以何等心境出现在我面前,视我于无睹,叫我老师为你解疑答惑?!”
金裕听罢,脸上不由得显露出几分愧色,行动上却是不慌不忙。
他敛衣向姜丽娘郑重一礼,请罪道:“当日之事,是我之过,万般罪孽,皆在我一身,丽娘如何气我恼我,都是我应该受着的……”
他这话还没说完,就听妇人哭声传来,却是邹氏不知打哪儿过来,哭着扑到石筠脚下,满面懊悔,哽咽道:“不怪他,是我以死相逼,他才不得已而从之啊!”
她哭得满脸是泪,眼眶通红,眼巴巴的看着姜满囤:“姜家大哥,大郎刚满五岁,他爹爹便去了,我一个弱女子,含辛茹苦把他养大,不容易的呀!我知道你们家待我母子二人恩重如山,但是我作为一个母亲,我更希望他过得好啊!之前的事情,是我糊涂,你要打要骂,都冲着我来,求你放过大郎吧!”
说完,便一连串的给姜满囤磕头,力气之大,石砖都被叩的咚咚作响。
姜满囤老实巴交了几十年,哪见过这个?
再见周围起码也有几百号人在围观,立时便手足无措了。
姜丽娘都给整笑了。
真是有茶绿没茶香,你们娘俩不去搞个马戏团可惜了啊,配合的这么默契呢。
就是有一点,能别把除了你俩之外的人都当傻子吗?
从前姜家不得不接受退婚的现实,是因为势不如人,又不是因为脑子不如人,现在你俩搁这儿演弃车保帅给谁看?
她正要说话,石筠却一抬手,止住了她的话头。
姜丽娘看过去,石筠笑着朝她微微摇头,示意她不必心急。
姜丽娘便不再言语。
石筠就静坐在坐席上,一言不发,看着邹氏嚎啕痛哭。
而他的冷静与默然,也使得场中其余人慢慢停止了议论。
邹氏哭声渐低。
邹氏哭声减小。
邹氏开始抽泣。
邹氏终于哭不动了。
石筠这才转向脸色阴晴不定的金裕,和蔼的叫了声:“金家大郎?”
金裕毕恭毕敬道:“石公。”
石筠气定神闲的问他:“姜家照拂你孤儿寡母数年,于你家有恩,是真是假?”
金裕嘴唇动了动,强笑道:“这些年……”
石筠语气仍旧和煦,却不容拒绝的打断了他:“你只需要告诉我,真,还是假?”
金裕有些狼狈的低下头:“是真的。”
石筠又问:“你中举之后,便上门退亲,是真是假?”
金裕低声道:“……这,是真的。”
石筠再问:“你果真觉得对不起恩人吗?”
金裕道:“我自然是真心实意的觉得懊恼,我……”
石筠神色逐渐变得严肃起来:“本朝取士,诚然看重才干,却更看重人品!你对待有恩之人,尚且如此,难道能指望你来日作民父母之后,善待百姓吗?!”
他转向一旁县令,正色道:“持我名帖,取了他在县中籍录,递交长安京兆府,革其功名,以儆效尤!”
县令旋即应声:“是!”
姜丽娘右手握拳,抵在嘴边,不叫自己当场笑出声来。
姜家族长更是舒服的眉头都抖起来了。
只有金裕如遭雷击,怔在当场。
“不——”
邹氏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几乎是爬到了石筠面前:“石公,不怪他啊!是我执意要他退婚,他是不得已而为之,本朝向来以孝治天下——”
石筠道:“都是你让他这么做的?”
邹氏点头如捣蒜,不住地道:“是我逼他的,他不想的,是我以死相逼,他才被迫同意——”
石筠又问金裕:“是这样吗?你母亲以性命威逼你?”
金裕指甲掐紧掌心,强迫自己点头,痛苦道:“是,学生身为人子,岂能违背母意呢?”
石筠旋即冷笑出声:“枉你也读过圣贤书,难道连孝子不谀其亲的道理都不明白?你的母亲,一个痴愚老妇、枉顾恩义之辈,你今日能为她忘恩负义,明日岂不是要为她叛国投敌?!”
金裕听得心头打颤,膝盖一软,跪了下去,却不强辩,只哭道:“我那时候昏了头,心里唯有一个孝字,便顾不上别的许多了……”
石筠厉声道:“上梁不正下梁歪,你有这样的母亲,言传身教之下,又如何能为善?如此不贤之妇,教出一个不义之徒,你以为那一点点虚伪的孝心,便足以遮盖其余瑕疵之处了吗?!自作聪明!”
金裕还要强辩:“难道石公,要我眼睁睁看着母亲死在面前吗?”
姜丽娘看这个无赖跟铁嘴王八似的,死咬着一个“孝”字不松口,心下实在恼火,又怕石筠应付不了这种小人,便要开口,却又一次被石筠阻拦。
石筠反问金裕:“在你眼里,是自己重要,还是母亲重要?”
金裕迟疑几瞬,道:“自然是母亲更加重要。”
石筠反问金裕:“你父于你五岁之时离世,彼时你应该也已经开始记事,他是奸邪小人,还是朴实君子?”
金裕只能道:“我父乃是朴实君子。”
石筠又道:“难道你的祖上,尽是不忠不义之辈吗?!”
金裕只得摇头:“当然不是。”
石筠遂严正以问:“既然如此,你怎么能坐视自己的母亲背上忘恩负义、以死胁迫其子的罪名?!你只知顾全母亲,却将父亲与先祖的声望都抛之脑后了吗?!你简直枉为金家子孙!”
金裕:“……”
石筠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母亲要行忘恩负义之举,你为人子,难道便只有盲听盲从一条道吗?你为什么不能舍身取义,以死相争?你也读圣贤书,岂不知何为杀身以成仁?!若能叫你的母亲幡然醒悟,保全祖上声名,区区一条性命,你又何必顾惜至此?!”
金裕:“……”
金裕冷汗涔涔,无言以对。
姜丽娘情不自禁的在心里说了一句“雾草,好强!”。
石筠三两下将他杀个落花流水,还要再追穷寇:“原因很简单,因为你惜命,你贪生畏死!因为退婚一事,损害的是别家利益,与你何干,是也不是?!”
他看着面无人色的金裕,神色嘲弄:“若你能一条道走到黑,铁了心要弃旧投新,倒还算是坦荡真小人,今日一朝事发,为避责难,竟然能坦然自若的将一切推到母亲身上,竟是一伪君子!”
金裕听到此处,已是汗流浃背,再想到这个伪君子的定论乃是士林之首所定下的,有这个评价在,他这辈子只怕就告别功名了,连他的师长同窗也会跟他割席断交,但觉绝望顿生。
邹氏也明白这定论一下,儿子这辈子只怕就完了,而她渴盼了数年的希望,就这么在眼前破灭了。
邹氏发出一声近乎凄厉的哀嚎:“你怎么能,你怎么能——石氏以言语杀我!”
“我是不惧怕这种言辞的。”
石筠轻轻叹了口气:“你们才活了多少年,见过多少人呢?我见过闻名天下的才子,史书钦定的暴君,所遇名臣不知凡几,历经奸佞更数不胜数。你们怎么会觉得,能在我面前占到便宜?简直蠢得升天!”
他同县令道:“快些把这两个东西弄走,好生聒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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