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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微凉。南淮城的夜景,迷人眼。
凤凰池上的楼船闪烁着各色各样的花灯,公子哥们风度翩翩的进入船内,而后化身衣冠禽兽;酒肆的大厅里是捧杯痛饮的中年大汉,不时会响起划拳酒令声;街上衣着贫寒的稚童脸色红润,在帮着年迈的父亲推着收了摊的小推车回家。
陆泽漫步在青石路的街道之上。
他默然打量着下唐国都里的一切。
直到转入巷口后,白衣的年轻公子哥忽然出现在陆泽的面前。
蛮族大君仅是一眼便认出来了对方。
陆泽挑了挑眉:
“项空月?”
白衣公子衣袖翩翩。
男子快速收起折扇,双手置于胸前,对着陆泽微微颔首,见礼道:
“正是在下。”
“项某见过长生王殿下。”
陆泽脸上浮现出丝丝笑容。
他在那天之所以愿意放走公山虚那个老家伙,最根本原因还是面前这个年轻俊逸的年轻人,他是公山虚的弟子,但却不同于雷碧城那三位辰月教派的大教长。
项空月是真正得到公山虚屠龙之术真传的关门弟子。
乱世开启,兵锋最重。
但是,人才同样重要。
对于在文武之道上偏科极其严重的蛮族来说,如项空月这样具备着超乎寻常的谋略、统筹以及诡道兵法的人才,恰恰是草原上最短缺的那种人。
“你要跟随我?”
“我只是在跟随自己的心。”
陆泽对着项空月微微笑道:
“我吕归尘·阿苏勒·帕苏尔,欢迎你的加入。”
“希望你能够颠覆了整个九州乱世的诡道军师,愿你的屠龙之术可以彻底埋葬七百载的大胤皇朝,你的理想会在崭新的时代实现。”
“跟着我一起,夺取这个天下,然后再去改变这个天下吧。”
人如龙的白衣项公子,在无边夜色以及皎洁月光的无声注视下,对着面前的北陆之主单膝跪地,手扶额头,好似在行着极其古老的礼仪。
项空月在蛮族大君南下以后就默然在观察着对方。
直到现在。
直到这个晚上。
项空月终于做下了决定,他将他的野心、抱负、理想以及希望,全部系在这个年轻君王的身上,他要去燃烧自己的所有,把九州大地上那腐朽的一切给烧个干净。
金帐王庭的诡道军师、大陇朝的项太傅、强大的秘道术专家,在半弦月悬挂夜空的这个晚上,跟年轻的长生王殿下见了面,他们站在一起,将共同去创立不世之功勋。
第二天。
苏瞬卿那边有了消息。
“今天早晨有人找到了我。”
“我按照大君跟妾身说的那样,将那份清单交给了对方,妾身脱离天罗山堂已经有十四年的时间,对于天罗现在的主事之人以及行事规则完全都不了解。”
陆泽微微颔首:
“这是肯定的。”
“哪怕是天罗内部的掌权之人,恐怕都不清楚这头庞然大物究竟有多么大,天罗跟辰月、天驱都不同,这样的杀手组织最容易招惹仇恨,但还能够在九州存在多年,生存之法肯定不止一种。”
“天罗内部长期掌权的上三家,龙、阴、苏三家,这三家的族长共同决定着天罗山堂的行动。”
“龙氏擅长于对身体的锤炼,阴氏一族擅长秘术,而苏氏则掌握了制造和使用奇特工具的秘法。”
陆泽目光落在苏瞬卿左手无名指的那枚翠绿色戒指上面。
后者明显没有想到草原之主对于天罗山堂内部的情况知晓这么多,她缓缓将手上的翡翠戒指摘下,语气轻缓的说道:
“是。”
“我们苏家最擅长制造秘法工具。”
“这枚蛛网戒,在苏家就是属于第二等的秘具,里面有着无数的天罗刀丝环绕,瞬间可以将刀丝铺满整个屋子,宛如蜘蛛钩织的蛛网,能够瞬间将敌人给切割成碎块。”
陆泽笑了笑:
“当初进入南淮城的风虎斥候,应该就是死在你手上的吧?”
“是,因为那些人觊觎我夫君留下的剑。”
说罢,苏瞬卿的眸子变得莫名复杂起来。
她这些年的执念都放在了苍云古齿剑上,所以才留在南淮城足十四年时间,但是在面对上九州大陆真正的霸主之时,她好似就又变成了无根浮萍,引以为傲的天罗刀丝被人以指刀斩断。
苏瞬卿很快离开。
于煌佝偻着身子来到厅里,老人低声对着陆泽道:
“大君。”
“百里景洪让内监带来口信,说是想要在晚上邀您赴宴,今晚好像是他们百里宗族每年一度的家宴。”
陆泽摆了摆手,直接拒绝道:
“不去。”
“百里家的家宴,我去凑什么热闹。”
于煌乐呵呵点头,说是要找个借口去推拒百里家的邀请。
而后,老管家接着又说起来木犁率领的八百蛮族铁骑。
“木犁将军去了将近有十天时间,按理来说早就应该回来的。”
“大君是否给木犁那些人安排了别的任务?”
于煌这个管家跟随陆泽一年多时间,开始渐渐摸清楚了大君的脾气,知晓大君并不是那种会用自家蛮族骑兵白白给百里景洪打白工的人。
陆泽点了点头,现在的情况变得明晰,他也透露出实情来:
“我让木犁带上了苍云古齿剑,去试试开启天驱武库。”
“现在天启城皇帝以及诸侯们的大部分目光,都被殇阳关那一战所吸引,只有梁秋颂跟百里景洪还盯着苍云古齿剑,在西陵山的大戏落幕后,梁秋颂那老狐狸已经没有资格再插手进来。”
“至于百里景洪...”
陆泽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嘲弄语气。
“这位下唐国主,野心很大,但做事情过于瞻前顾后,往前想三步,往后想五步,让我去赴宴,估摸还是想要进行种种试探。”
于煌惊讶道:
“天驱武库?”
“大君难道真知晓那座武库的所在?”
陆泽起身,将身后宛州的地舆图给拿了过来,铺洒在桌上。
油皮地图上面是宛州的山川、河流跟城池、重镇,唯一描绘着红点的地方,赫然是他们如今所在的下唐国都南淮城。
“我肯定不知道。”
“但是猜也能够猜出来。”
“天驱武库,如果真的存在,那么大概率是埋在宛州。”
“当初,幽长吉不远千里的来到南淮城,不仅仅是想要在下唐寻百里家的助力,更多还是因为这里距离武库的位置并不算远。”
“但我想,幽长吉应该也只知道个大概,不知晓武库具体所在。”
陆泽的手快速在油皮淡黄地图上面游走,最终锁定在西南的角落。
那是个叫做暮云山的地方。
那里是宛州的西南边境,乃一片毒沼山林所在,宛州商贩们偶尔会雇佣狩猎队前去暮云山采购珍贵的药材跟毒虫,没有人居住。
“这是我算出来的地方。”
“我在木犁他们出发之前,还特意找到了西门,让她帮忙算了算,但星相师计算的结果却跟我的相当迥异,那一刻我就知道,大概率就是这里。”
于煌闻言,当即有些忍俊不禁。
“要是让西门博士听到大君这番话,恐怕她会不太愿意前往我们瀚州草原,大君的话,着实有些伤人。”
陆泽摇头道:
“并不是我不相信西门的星相之术。”
“她自制出来的皇极经天仪,随着她的入世,已趋于完美。”
“但当初天驱的大宗主在建造武库的时候,身边应该有着同样风华绝代的星相师,而且还有河络大师‘夫环’工匠的追随,所以武库选址肯定会选在个能够遮蔽天象的地方。”
这天上午。
蛮族斥候火急火燎的来到归鸿馆。
“大君。”
“前线紧急战报!”
“诸侯联军统帅白毅,以炬石车抛掷木材烧城,发起对殇阳关的总攻,威武王大开城门,率军出城迎战,双方战死已不下两万人。”
斥候浑身被汗水湿透。
这时他还在大厅内剧烈喘气,明显是第一时间将战报给传了回来。
前线大战,始一开启便是决战。
“以火攻城?”
“这不是当年蔷薇皇帝白胤攻打阳关时的路数吗?”
说话的是于煌。
老管家这时候的目光落在了陆泽身边那位年轻公子哥的身上。
项空月来到了归鸿馆。
这位公山虚屠龙之术的继承人脸上噙着笑意,手里折扇不断摇晃,遮住了他浅浅的笑意,和那有些泛着金色的眼底。
斥候很快离开。
大厅变得安静。
不久之后,项空月轻声道:
“威武王赢无翳不是个会守城的霸主。”
“这一战,离军的最终目的是杀出诸侯联军的重围,回到离国国都九原城,所以双方开战即决战。”
东陆的地图在桌子上被铺展开来,项空月好似身临殇阳关一样,男子语气不缓不慢的讲述着接下来战局的走势跟变化。
于煌在旁边,极度惊讶的看着项空月,不知道大君是从哪里找到的这个模样俊逸的东陆公子哥。
“大君。”
“楚卫山阵悄无声息的消失在魏云道口,白毅不可能没有察觉,但这时候的他需要竭力将赢无翳围杀在殇阳关外。”
陆泽摇了摇头,看着地图的蛮族大君轻声道:
“联军抵挡不住赢无翳的突围。”
“这头雄狮最终会留下数万离国将士的尸体,而后回到越州家乡。”
“而诸侯们的军队同样会被离军杀伤颇重,白毅能够在最开始的时候执掌着诸侯联军的虎符兵权,但越接近胜利的那一刻,这个联盟就会变得越支离破碎。”
“这样的联盟,怎么可能拦得住威武王?”
诸侯们的心思各异。
但诸国的国主绝对都在大军出发前跟各军的统帅与将领嘱咐过,哪怕是斩下赢无翳的脑袋,但如果令己方的军队在沙场上折损过多,那么等待他们的绝对不是国主的嘉奖,而是惩戒。
陆泽起身。
蛮族大君语气里带着战争里的冷冽无情:
“接下来,是我们登场的时候。”
“铁浮屠本就不是为赢无翳准备的,而是要埋葬东陆所有的名将,蛮族铁骑会跟晋北出云骑兵一起,展开对于诸侯大军的伏杀。”
大厅内道道暗影浮现。
这些是鬼弓武士。
他们是黑暗当中的影子射手,同样是草原上最无声的战争斥候,能够极度迅速的将君主的命令传递到草原各个角落。
“在天启王域散播传言。”
“蛮族铁浮屠再现东陆,斩杀赢无翳于宛越边界的章阳道。”
黑影消散。
“传命于慕如将军。”
“我们的战争在这一刻才开始,让东陆的兵士们看看真正的蛮族铁骑,殇阳关南面会有铁浮屠配合他。”
又一道黑影消散。
很快。
陆泽下达了数条命令。
这些命令便如无形箭矢一样,飞速射到东陆的各个地方。
这一天,来自于瀚州草原的蛮族,正式开启了对于这片土地的征伐。
乱世当中,最强大的一股力量席卷了东陆四州之地。
当天启城的年轻皇帝欣喜于那头离国雄狮离去的时候,北陆的大君挥动了蛮族的豹云大旗,身后是跟随着他的无数蛮族铁骑。
东陆的皇帝跟诸侯,满目骇然。
跟威武王不同的是,草原上的长生王好似没有任何缺点,他具备着如雄狮一样的力量,又有着鹰一样远视的眼睛,他是瀚州蛮族的人王,为了达成目的可以不择手段。
归鸿馆里。
项空月这是第一次跟蛮族大君合作,年轻的公子哥真正意识到他的主上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这是项空月第一次赞叹着除自己恩师之外的人。
在所有鬼弓斥候都消失之后。
陆泽的目光落在项空月身上,他轻声道:
“诸侯国的联军,不可能再有余力抵挡蛮族铁骑跟出云骑军的联手,他们只能进入殇阳关里。”
“军中伤员无数,而城外的尸体,联军更是无力掩埋。”
“白毅一定会上书帝都,希望得到急需的药物和粮食,并会请求领兵入天启,朝觐皇帝。”
项空月含笑点头:
“所以大君会让人散发赢无翳身亡的消息。”
“如果猛虎已经死去,那么群狼环绕帝都,皇帝陛下跟王公贵族们不可能允许联军北入王域。”
“而留在王域的离国左相柳闻止跟两万赤旅,恐怕也会点燃哀兵之火,他们那些人本应该跟着一起退回越州,但在听到离公身亡的消息后,恐怕反而会死战。”
陆泽语气里泛着莫名之意:
“接下来,就是你老师跟辰月教派殉葬的时候。”
半个时辰之后。
羽然跟苏玛她们才从睡梦当中醒来。
她们两个人并没有感觉到更多异常,只有西门眉头蹙起的看着陆泽,似乎是感觉到在他身上环绕着无形的红线,那种凝聚起来的星象命数,在星相师眼里都有着痕迹。
陆泽对着西门笑了笑:
“怎么啦?”
“没什么,就是你身上,有点红。”
陆泽笑道:
“这不是正常的吗?”
“以后你再看我,我应该会越来越红。”
羽然啃着脆桃:
“阿苏勒,你明天有空不,我们要去钓鱼。”
“没空啊,我明天有事呢,得出门一趟,见见我的朋友。”
......
殇阳关下,天色蒙蒙地亮了起来。
微凉的晨风吹过原野,带着浓重的灼烧气味,放眼望去,无处不是尸首,互相重叠起来,让人初见时惊惧,而后只会变得越发麻木。
决战开启的令人猝不及防,结束的同样很快,双方只留下满地尸体。
赤潮在嬴无翳霸刀的指引下撕破了联军的防线,抛下数以万计的尸体,仅有一半离军得以顺利突围,剩下的则是冰冷躺在战场上,和诸侯国联军的尸体肩肘相依。
离国三铁驹之一的苏元朗为大军殿后,阵亡于殇阳关前。
苏元朗以他的死亡终结了这场惨烈的殇阳之战。
联军统帅白毅用一面箭破蔷薇的白氏家徽战旗,覆盖在了苏元朗的尸体身上,浇上火油焚烧,给予这位离国将领以敬重。
远处的山丘之上。
威武王赢无翳只用那双褐色的眸子默然看着远处的殇阳关。
在他旁边,是浑身染血的谢玄。
谢玄咬牙道:
“我们离国阵亡兵士,不能埋葬在故土,还有元朗他...”
殇阳关这一仗,是赢无翳登顶离国后吃过最大的败仗,与其说是败仗,更多还是两败俱伤,军神白毅领衔的诸侯国联军展现出超乎寻常的实力,如果不是联军里将领们心思各异,恐怕离国大军还会留下更多尸体。
赢无翳猛地挥刀一振,转头带马奔驰起来。
“有朝一日我取下东陆,哪里都是离国!哪里都是家乡!葬不葬在离国,又有什么区别呢?”
......
宛州、越州的边境,章阳道。
这里是条一马平川的大道,乃是两州交会之地,离军突围之后,剩下的几道关卡都不足以抵挡雄狮归乡的脚步。
赤红色的大潮浩浩荡荡。
呜呜的号声回荡,好似这些离国兵士在为那些魂归九天的同袍们送行。
但是只在片刻之后,离军的号角声便戛然而止,雷骑跟赤旅再做战斗准备,人们的目光望向远处扬起的尘土。
谢玄的眉头紧紧皱起,而后目露惊骇之色。
黑色的战马,黑色的铠甲,东陆人无法想象的重骑兵出现在烟尘中。
那些北陆神骏大马和上面满身铠甲的骑兵们,完全就被笼罩在威严的重甲中,随着战马在平原上不断的起落,甲胄上的铁环叮叮作响。
“那是...”
“那是...铁浮屠?!”
不过两百余名的铁浮屠,却令整个章阳道都颤动着。
为首的男人是草原大君。
陆泽握着缰绳,身后的重骑军铁浮屠,便随着他一起冲刺了起来。
“吕归尘。”
“前来为离公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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