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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都城的夜色凉如水。铁骑兵们高举着火把,将距离东城门并不算远的这个街道给照亮,每个角落都在被骑兵认真的搜查,这里的气氛压抑到有些死寂。
只有苏玛低声的在啜泣着。
高大的北陆战马之上,吕嵩披盔带甲,大君将手中重剑横置在马鞍上,火把簇拥在蛮族大君的身旁,映照着男人眸子里的冰冷。
吕嵩眼中那块白翳带着慑人的霸气和萧瑟。
周围一片悄无声息,但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够感觉到大君心里燃起的火焰,青阳的世子殿下,在北都城里失去了所有踪迹。
只留下了这一片血腥的战场。
这天,青阳虎豹骑全军出动,九王吕豹隐亲自搜查北都城里各个家族,从三位大汗王、到诸位家长、再到吕氏的四位王子。
一个帐篷接着一个帐篷搜。
谁都知晓,大君是怀疑起来了内鬼。
青阳大将木亥阳跟木犁,则是在东城这边进行着地毯式的搜查,可并没有查到关于世子的任何线索,陆泽好似凭空蒸发了一样。
木犁披甲来到大君面前,单膝跪地,道:
“禀大君。”
“如今已搜完东城的最后一处街道,并未发现世子殿下的踪迹。”
木犁凝着的目光不由看向了不远处的地面,那里的血腥味道格外刺鼻,好似炼狱一般的战场,大君吕嵩并未让人第一时间去收拾这片血腥之地。
木犁知晓大君的担忧。
大君是怕在那无数的人头断臂当中,发现有世子的...
吕嵩对着木犁挥了挥手,低声道:
“让人查看一下这里吧,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的看,每一寸地方都查仔细,死人虽然不会说话,但死人身上的痕迹会说话。”
木犁颔首,而后起身。
而在场的另外一位青阳大将,青阳九帐里大风帐的主将木亥阳,如今正沉默的注视着这里,周边围着虎豹骑,更远处是鬼弓武士。
木亥阳跟大风帐的人,并没有被允许插手这片关键地方的探查。
原因很简单——这天夜里行刺世子的刺客当中,有一批人,恰恰是穿着大风帐的青灰盔甲。
大树之下,苏玛将身体蜷缩成一团。
少女的怀里抱着那个象征着世子身份的洁白豹尾。
吕嵩本是想让人将苏玛送回到木犁家的帐篷里去,但后者却表示她要留在这里,要亲眼看着最终的结果。
许久之后。
十余件破损被拼整好的盔甲在地面上出现,还有七颗完整的人头。
木犁是奴隶出身,从小给贵族放羊牧马清理羊圈,哪怕如今他成为了贵族将军,可做起这种脏活累活来,依旧是细致到了极点。
“大君。”
“死人开了口。”
“这十三件铠甲并非仿制的,确实是大风帐的制式铠甲。”
“还有那七颗头颅...”
木犁的目光被最显眼的那一颗所吸引,那是刺客首领的首级,皮包骨头的脑袋好似没有任何血肉在里面,眼眶骨锋利地突了出来,这种人明显不属于草原,是来自于瀚州之外的人。
而剩下来的那六颗完整首级...是蛮族人。
木犁虽然认不得这些人的脸,但知晓这肯定是北都城里的人,哪怕是不在册的奴隶,只要有着完整的脸,就绝对可以往上追溯,一直到查明这些人的真正身份。
高马之上,寒风萧瑟。
吕嵩这一刻好似是真正松了口气,因为在这里并没有关于世子的任何线索,在有的时候,没有消息可能意味着是好消息。
“传我的命令。”
“自即日开始,北都城戒严。”
“所有出城的人皆需要金帐的手书,直到找到世子。”
木犁神情顿时一凝。
大君这次似乎是真的发了狠,要彻彻底底的将整个北都城给翻过来,将其中藏匿着的魑魅魍魉、妖魔鬼怪都给抖落出来。
木犁在心中呢喃自语道:
“不知道是哪位大汗王、亦或是哪位王子,这次要遭殃。”
唯一能够确定的是肯定会有人要出事。
因为这次的内外勾结真正触动了吕嵩的逆鳞,大君对于世子殿下的宠爱超乎了人们的想象,根本不是在羊羔节上多割半斤肉那般的宠爱,而是真正将世子当成是未来的蛮族大君。
这个信号,会令北都城里的所有权贵们都惊颤起来。
贵族们不是选择了投靠大王子吕守愚,便是投身在三王子吕鹰扬的麾下,但是现在真正具备着继承权的世子殿下回到了北都城。
今天的刺杀,可能是幕后之人看出来了些许端倪,想要提前将这种可能性给完全扼杀在摇篮里。
如今,世子殿下,生死不明。
木犁将军回想着刚刚拼接那些断臂残身时候的刀痕,想着平日里看见陆泽时,后者那张含有笑意的脸颊。
木犁的心中由然而生起一个想法:
世子殿下他并没有死!
这天夜里的北都城,并没有想象当中那样的乱糟糟。
相反,竟是要比往日里都要有秩序。
虎豹骑在北都城里开启着一轮又一轮的搜查,甚至将在夜里没有允许便私自上街的人都给杀死,其中还包括着斡赤斤家族的一名嫡系子弟,可家族里的所有人都保持着静默。
因为他们不能够成为大君在盛怒之下的出气筒。
九王吕豹隐从大王子的帐内走出。
吕守愚看向这位北都城里最支持自己的叔叔,低声道:
“叔父。”
“阿苏勒他...”
“我跟着一起出去看看吧。”
九王不近情面的拒绝,他直接摇了摇头:
“大君现在是在怀疑着北都城里的内贼,真正的线索肯定是在东城那边的战场上面,但大君并没有让我去,而是选择让木犁跟木亥阳在那里搜查。”
“比莫干,你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吕豹隐仔细看着大王子的脸,这位新晋的大汗王,一字一句的说道:
“你现在是最大的怀疑对象。”
“如果阿苏勒死了,那么就要重新推选世子的人选,没有选幼的蛮族规矩,那么你这个长子就是当之无愧的人选。”
吕守愚愣了一下,他大声的喝道:
“我今天可一直都在金帐宫外喝酒!”
“纵然我想下手,也要有时间跟人手去安排,叔父你刚刚认真的搜过我的帐篷,里面并没有人。”
九王似笑非笑道:
“没有人?”
“可我怎么看见了个东陆人?”
很快,一位年轻俊朗的东陆文士,被虎豹骑的骑兵从侍从堆的最后带了出来,文士看起来约莫二十多岁的年纪,黑帻广袖,儒雅温文。
见到这人之后,吕守愚如遭雷击。
大王子想要对九王说些什么,但最终话语还是止住在了嘴巴边。
吕豹隐轻叹一口气,看着面前这个被他一直支持着的王子,轻声道:
“这人肯定是要带走给大君看的。”
“我如果假装没有看见,那么我跟你,都会完的。”
虽然如今的九王成为了厄鲁大汗王,还被大君赐予掌管虎豹骑的无上权柄,可吕豹隐却深深的知晓一件事情——北都城只属于大君。
大君高高在上的看着下面的儿子们在争斗,他并不去管,但是当这位蛮族的大君主宰真正开始有动作的时候,整个北都城都会震动起来。
北都的混乱,已经开始了。
青阳未来的命运究竟会是什么样呢?
在沙场上纵横无双的青阳之弓吕豹隐,抬起头看着漫天的明亮星辰,那双凌厉的眸子里充斥着难言的疑惑。
......
空气阴暗而潮湿。
光滑的石壁上满是被水冲刷出来的稀疏小孔,陆泽行走在满是光滑石头的地洞里,面前通道林立,人身处其中,只感觉置身于迷宫当中。
这里是北都的地牢。
北都城距离蛮族神山的彤云大山并不算远,神山的山岩下有着无数沟壑林立的洞穴,蔓延至北都城的城下。
东陆的寻常百姓家,都会告诫家中孩子,远离水火。
而蛮族草原上的牧民们则是将土地下的洞穴视为洪水猛兽,因为每年都会有人迷失在里面,永远都找不到尸体。
人们说地底没有阳光,那里是死人待的地方,并不会被盘鞑天神的光芒所照耀,所以北都城的大牢也是设在了地下。
草原蛮族不善于筑屋,地洞就是最好的监狱。
那些进入到地牢的人,大部分都在暗无天日的地方疯掉。
陆泽是来找他的爷爷。
瀚州草原上出现过很多英雄,但被所有蛮族人铭记在心里的那两个英雄,永远都是创立库里格大会的逊王,以及打退了足足两次东陆皇帝入侵的钦达翰王。
滴水声就在这个巨大的空间中单调地回荡。
陆泽的心思放空,他想着头顶上的人们估计都还在因为他的消失而情绪各异,父亲跟苏玛肯定是在担心他,至于其他人的情绪就要复杂很多。
其实,陆泽也觉得,他回到北都城后,显得很是多余。
毕竟大王子跟三王子已经争斗了这么多年,大家都默认着会是这两位中的某个人成为北都城未来的主人,可陆泽却回到了北都,而且没有如原着里阿苏勒那般羸弱,反而展现着他的峥嵘。
“没办法啊。”
“低调不是我的风格。”
“在蛮族的朔方原,就得高调起来。”
宽阔的地下河在蜿蜒着流淌。
陆泽脚步轻缓的走在光滑无比的水石之上,他走得格外平稳,而且目光里没有任何的犹豫,丝毫不像是走在地下迷宫当中,更像是在自家的后花园里面漫步。
走着走着,陆泽看见了石窟穹顶上的花纹。
古老的岩画是由铁锈和靛青的颜料绘制,但经过时间的洗礼,上面的颜色跟图案已经变得模糊不清,斑驳的难以辨认。
陆泽抬眼看了看,貌似是记录古老时代的狩猎画卷。
巫师、篝火、长矛、野兽...
安静的地洞里忽然有道细微的声音响起,好似是铁链被牵动的声音,这道声音在单调得只有水声的地方,显得格外刺耳。
瞬间,偌大的石穴中回荡起来了诡异的笑声。
虽然声音好似近在耳边,但陆泽还是走了很久的路,才进入到了个巨大坑洞里,里面仿佛被绑着个古林深山里的老猿,浑身毛发茂密,像是一辈子都没有修剪过。
两道铁链拴着的老人,就那么发疯一样大笑着,笑声尖锐且刺耳。
陆泽却丝毫没有情绪波动,他就这么跳入了坑洞里去。
而在狂笑着的老人忽然止住笑声,如野兽般的老人抬起头来,就这么安静的凝视着陆泽,他那灰须覆盖的嘴边似乎还有丝丝笑容,好似看到了令其惊喜的东西。
老人很多年没有说话,这时只是在跟陆泽用晦涩的声调跟手势表达着他的意思,身上的铁链随着老人的动作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陆泽跟苏玛每天都这么交流,他很快就明白了老人的意思。
陆泽解释道:
“有人来刺杀我。”
“我杀了那些人,然后醒过来以后,发现自己就到了地底下。”
老人浑浊的双眼中看着陆泽身上的血渍,随即又盯着陆泽的脸,突兀间愤怒起来,裂开白森森的牙,如野兽一样嘶吼起来。
陆泽琢磨着爷爷的意思,片刻后才开口道:
“你很愤怒。”
“是因为有人敢在北都城里刺杀帕苏尔家的人?”
后者那双浑浊的双眼中透出赞许,使劲的点了点头,甚至还高兴的笑了笑,似乎很开心陆泽能够明白他的意思。
陆泽却笑着摇头道:
“那群家伙都是些废物而已。”
“为首的来自于东陆的刺客,是天罗山堂的人,但估计在那座刺客殿堂里面也排不上什么名号,最后被我一刀砍掉了脑袋。”
老人点头。
他还想要跟陆泽说些什么。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轰隆一声巨响从老人背后的石壁传来,好似有什么东西砸了下来,那是一张锈迹斑驳的铸铜方板,上面放置着个金黄色烤馕,而且还配了小壶的酒。
老人看见小壶以后兴奋吼叫,当即起身跑到铁板那里,小心翼翼的打开壶的盖子,然后细嗅里面传来的青阳酒的曼妙味道。
陆泽默然的看着老人。
今天是羊羔节,所以这所牢笼里的伙食里,多了壶酒。
陆泽想着他在这个世界的支线任务——阿苏勒的救赎。
这个任务是要让陆泽解决掉原着里主角身上的那些遗憾,其中包括苏玛,还包括着面前这个被囚禁了快三十年的老人。
“爷爷。”
“你想去东陆吗?”
正在轻舔着酒水的老人忽然愣住,而后竟是直接扔掉酒壶大叫起来,发疯一般擂打着自己的胸膛,竟然发出战鼓般沉雄的轰鸣声,震耳欲聋。
老人的吼声里透着股难言的悲怆,回荡在地下这座牢笼里,就像是不知名的远古巨兽在吼叫。
名为吕戈的老人看向陆泽,但那双眼睛里已是木然的没有任何光芒。
吕戈对着陆泽在咆哮,他的目光却锁定在陆泽腰间的弯刀之上,意思很简单——用那把刀杀了我。
许久之后,吕戈才醒了过来,像是换了一个人。
他坐在了地上,倚靠在身后的石壁,终于是声音嘶哑的开了口:
“你...几岁了?”
“不到十二。”
“你叫什么名字?”
“阿苏勒。”
老人挑了挑眉:
“长生?好名字,你爹叫什么?”
“吕嵩·郭勒尔·帕苏尔。”
老人闻言,低声地笑了笑,这一刻的他不再像是刚刚发狂的野兽,而是个安静的寻常老人:
“我的好儿子郭勒尔他还没死呢啊?”
“呵呵,他让你这个小家伙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你身上流着剑齿豹家族青铜色的血,这种诅咒会跟随你一生。”
“你,会跟我一样的。”
陆泽摇了摇头:
“我不会。”
“你会,因为这是青铜之血的命运,没有人能够去改变天神血脉的诅咒,我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
吕戈盯着陆泽,接着说道:
“你杀了很多人。”
“但你现在的年纪不可能杀那么多人,天罗刺客?我年轻的时候跟他们打过交道,虽然是一群惹人厌的老鼠,可不得不承认,他们确实是世上最顶尖的杀手。”
陆泽继续摇头:
“我说,我不会。”
说罢,陆泽的眸子变得通红起来。
整个洞穴里充斥着凶戾的暴虐气息,这是草原上蛮族人最惊惧的血脉,青阳部落的青铜之血,永远都是瀚州草原上的神血。
但陆泽却没有了动作,只是安静的坐在了地上,无声的看着面前的钦达翰王,用行动告知着他,这种血脉的诅咒,可以打破。
“不不不...这不可能!”
“这是神的诅咒,是不可能被打破的!”
吕戈再度癫狂起来。
陆泽轻轻叹了口气,青阳部落的青铜之血成为草原上的英雄,人人敬仰,但这种血脉会令自身进入癫狂状态,去改变人的神智,所以每一位青铜之血继承者,晚年都是草原上的暴君。
吕戈这次在许久之后才清醒过来。
老人神色里充斥着莫名的颓废,整个人无力的瘫在地上,愣愣的看着陆泽,声音沙哑的问道:
“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只要精神足够强大,就能够抵御这种狂血的负面影响。”
吕戈默然,道:
“那只能证明,你不是人。”
“因为郭勒尔那个废物生不出你这样的儿子来,你...是天神的使者。”
“你能告诉我,你想做什么吗?”
陆泽起身看向老人,眼神里好似真正带上了神的怜悯,温声道:
“我...是来解救你的。”
“吕戈·纳戈尔轰加·帕苏尔,草原上的钦达翰王。”
“地牢不是你的归宿,你应该死在东陆温暖的土地之上,那里才是你一直都想要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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