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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的太阳刺破了本就稀疏起来的白雾,静静洒落在主石窟的工地上。照亮了工地上一个个或生火煮饭、或仰脸出神的女官与甲士。
这副阳光普照的场景并不新奇。
因为浔阳石窟在双峰尖北岸,东林大佛本就是坐北朝南,这个位置采光最好。
但令人感到新奇的是:
大江上正悄悄探头的那一轮红日,它照射到浔阳石窟的第一束阳光,是落在东林大佛的黄金佛首与它旁边的崖壁上。
这代表,在日出的这一瞬间,双峰尖北岸的浔阳石窟几乎所有地方都处于黑暗时,是黄金佛首率先沐浴到阳光,并发出金灿灿的耀眼金芒,昭示着新的一日正式到来。
这一幕,落在场上大部分已经熬夜疲乏之人的眼里,宛若神迹。
隐隐带来一种天命感。
此刻,不只是前后打量太阳的欧阳戎发现这一点。
本来还在蹙眉细思的容真,同样发现了这一点,注意力瞬间转移到了黄金佛首上面。
宋嬷嬷、易千秋、妙真、老杨头等人也是如此,没有慢上多少,就发现这一幕,她们纷纷上前,来到了欧阳戎、容真所在的高台上,一起仰头打量黄金佛首。
工地上,各自忙碌的女官与甲士们也陆续察觉到这一点,放下手中活计,他们的诧异惊叹声此起彼伏,形成了压不住的声浪,比正在煮饭生火的声音还要大。
众人纷纷仰望清晨阳光下的金光异景。
一时间,本来有些松弛吵闹的主石窟工地,再度寂静起来。
欧阳戎瞧见,远处主石窟外面正在等待的劳工人群中,已经有信佛的青壮年劳工,开始跪地叩拜,双手合十,呼喊神迹。
这次大佛身首合体的仪式,尚未离去的东林寺副住持也过来了,身后跟随着大量的东林寺的沙弥弟子。
此刻看见这一幕,清心寡欲多年的白发副住持,一张皱褶老脸满是欣喜,带着一众弟子,直接就地盘坐,开始闭目诵经,虔诚歌颂起来。
僧人们的这一番举措,更是点燃了全场的热烈氛围。
欧阳戎突然发现,容真、宋嬷嬷、易千秋等人,朝他投去一道道古怪的目光。
有刮目相看,有佩服之情,也有复杂之色。
易千秋忍不住道:“这番佛现金光的景色,后面必然要成浔阳、乃至江南一景,真是一绝,本将倒是荣幸,见证到了首次。”
容真低声开口:“欧阳良翰,没想到你规划的大佛,还有这一层惊喜在,圣人一定喜欢。”
宋嬷嬷大喜,语气笃定:
“圣人当然喜欢。欧阳学士辛苦了,老身算是明白当初圣人为何赐你修文馆学士,还命老身亲自恭请你接旨出山……这么大手笔,你不入馆谁入馆?”
欧阳戎:……
李从善等人艳羡:“没错,下一步,欧阳学士估计是要进六部了。”
周围众人纷纷赞扬起来,看向欧阳戎的目光愈发不一样。
欧阳戎脸色有些难言。
很想诚恳说,这个清新脱俗的马屁,他也是蒙的。
人算哪能比得过天算,恰巧罢了。
或者说,除了订立了坐北朝南的采光位置外,他压根就不关注这类花里胡哨的祥瑞添头。
浔阳石窟设计之初,东林大佛的防潮抗震等事项,优先度最高,其它都是次等的。
就在这时,容真猛然转头,当众吩咐:
“来人,找个画师过来,先将这一幕画下,记录在册,本宫会派人亲自送去京城,递到圣人案头。”
宋嬷嬷闻言,眼睛一亮,赞同:“没错,找个画师过来,得记录下来,供圣人一览。”
一旁,中年女官脸色犹豫:“画师倒有,却是业余,不及宫廷画师画的栩栩如生,拿不出手,恐怕会污了圣人法眼。”
易千秋这时打断:
“让江州长史元怀民来画如何?听说此人画艺高超,定能胜任,让他记录下这副神赐景象,再献画陛下。”
容真沉吟片刻问:
“他在浔阳城,来得及吗?”
易千秋争取道:
“来得及,而且谁说一定要今日画,就算赶不及现在的金光景象,还能赶上明日的,只要大佛还在,这巧夺天工的一幕,会一直长存。”
也不等容真、宋嬷嬷等人开口。
一直闭口不言的欧阳戎,插了句话:
“元长史确实可以胜任,江州境内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了,虽然犯过小错,但画艺是实打实的,不分屁股歪正,况且知人善用,是圣人一向的美德作风。”
容真这才勉力答应:“不是不行,此事可议。”
易千秋似是松了口气。
忍不住多看了一眼欧阳戎,脸色略带感激。
欧阳戎没有看她。
他也没有想到易千秋会如此出面,给元怀民争取献画机会,时刻替元怀民想着。
而作为好友的欧阳戎,刚刚其实都没想到这一茬。
也不知道元怀民知道易千秋苦心后,会作何感想……
意外制造了一副绝景之事,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插曲,让在场众人喜气洋洋起来,这次可是实打实的功劳啊。
不过还有正事要办。
很快,早上的时间过去。
众人补充食物后,再度回归各自位置,在主石窟一直守到了傍晚。
不过也没有此前那么紧绷,稍微松弛一些。
在这期间,外面不时有女官或线人赶来,汇报情况。
等到傍晚,终于可以确认,浔阳周遭,确实没有那些天南江湖反贼们的踪迹。
她们真的没来。
不管是否有阴谋,但东林大佛成功落地,是真的。
用此前欧阳戎从容真哪儿听到的话说就是,大佛落地后,天南江湖那边就更没有机会了。
欧阳戎对容真建议了几句。
容真重重点头,似是认可。
她立马召集了宋嬷嬷、易千秋等人,召开了一场临时会议。
统一意见,做出决定:
东林大佛成功落地,但是浔阳石窟的封禁并不会立马解除。
会一直维持到,此前对外宣称的一旬时间。
另外,在傍晚暂时散伙之前,容真还陆续下达了封口指令。
不允许对外透露东林大佛已经竣工的消息,暂时封锁此事。
至于那些已经看见真相的劳工,还有东林寺的和尚们,都被要求继续留在浔阳石窟,暂不放出去……
众人各自回归,表面一切照常。
很快,两夜一日匆匆过去,约定的一旬之期准时结束。
这日,包括浔阳石窟在内的双峰尖,明面上正式解开封锁。
当日上午,江州大堂解除了浔阳城内的水灾戒严,同时对外宣称,江州官府对双峰尖的治水抢修已经完成。
并且,停工一旬的东林大佛,继续修建,预计很快完工!
……
早晨。
气温微凉。
欧阳戎怀抱琴盒,在一双双明哨暗哨的视线下,走出浔阳石窟。
他之前怎么来的,今日就怎么走的。
不过欧阳戎走的有点早,双峰尖名义上是稍后的上午时分解封,但他是江州主官,需要先回浔阳城,主持江州大堂,发号施令,所以先走了。
容真也来了,亲自送他。
其实王操之也跟来了,准备送欧阳戎,不过眼见容真要送,他乖乖让开。
二人一起渡江,离开了浔阳石窟,来到了双峰尖南岸。
阿力的马车就停泊在官道的路边等待。
欧阳戎回头看了一眼,从他这个视角,远远望去,北岸的东林大佛依旧缺少佛首,没有竣工。
司天监的障眼法还在继续。
没有立马撤去。
也不知道云梦是不是就是被这一幕给迷惑了。
欧阳戎与容真对视一眼,他准备开口。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有些激动的声音:
“明府,您终于出来了。”
二人转头一看,是燕六郎。
他身后跟有四个青衣捕头,不过他们正或坐或趴在路边一处亭子的座椅上。
燕六郎一行人有些风尘仆仆,似是在双峰尖外面的官道上徘徊等待了欧阳戎很久。
欧阳戎立即问:
“什么事。”
容真目不斜视,稍微走远了点,主动避嫌。
不过收到欧阳戎眼神的燕六郎,没有避开他,直接大嗓门汇报:
“禀告明府,不是太大的事,只是有点蹊跷……
“前两日卑职收到情报,那批湖口县水贼疑似是北上,踪迹出现在浔阳城外百里处,不过到现在,又找不到他们踪影了,卑职总觉得不安,有点担心。”
欧阳戎皱眉道:“浔阳王……浔阳城那边没事吧?”
有容真在旁边,他中途改口了下。
燕六郎摇头:“没有,明府不在的这几日,城内无事发生。”
“那就好。”
这时,容真突然对欧阳戎道:
“本宫等会儿让段全武立即带兵过去缴匪,这次增援到五百人……你勿担心,仅是这些水贼,翻不了太大风浪。”
欧阳戎沉吟片刻,点头:
“好,那就有劳了。”
欧阳戎突然又问燕六郎:
“这些水贼是什么时候出来出现在浔阳城附近的?前两日?具体是什么时候?”
燕六郎估摸了下,报出:“大前日的下午。”
欧阳戎眯眼。
大前日的下午,也就是两日前的下午,掐指一算,好像正好就是东林大佛的身首合体,彻底竣工的时候。
是巧合还是故意的?
这批湖口县水贼的异动,和东林大佛的竣工有无关系?
难道说,天南江湖反贼那边,并不是被蒙蔽了,其实也有行动?
可为何不直接过来打断大佛落地?
欧阳戎眉头逐渐凝起。
这时,听见旁边的容真主动道;
“你先回城,这两日本宫会很忙,后日去找你,商量接下来的事宜……”
欧阳戎打断问:“容女史是说大办剪彩礼的事?”
“嗯。”
这是此前众人会议上讨论的一个重要话题:关于东林大佛竣工后,是否举办一场剪彩礼,大办特办,宣告整座江南道,大佛落地。
甚至到时候还把这一副官民联谊的盛景,给画下来,献去洛阳,呈给圣人。
当然,这不是立马办,而是在名义上的东林大佛竣工之日举办,但其实……东林大佛此刻已经落地了,隐而不发,防备一手天南江湖反贼。
不过此事,欧阳戎当时是持保留意见。
他性子低调,不爱张扬。
说难听点,此事就和之前商量请元怀民过来画佛首金光的神迹图一样,都是用来讨好洛阳那位有点‘好大喜功’的圣人。
容真轻声道:“此事待定,它也需要你和江州大堂配合,本宫对这些没经验,还是得你住持。”
欧阳戎沉吟:“行,正好这次回去,下官问问王爷和元长史。”
“好,你路上注意安全。”
“行,容女史留步。”
二人毫不拖泥带水的分开。
容真先行返回浔阳石窟,王操之准备跟去。
因为名义上,东林大佛还没有落地,既然要演戏,就要演全套,他还需要留在此地,配个容真与易千秋她们,再多演几日。
王操之突然感到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愣了一下,回头看去,发现欧阳戎的身影已经钻进了马车。
并且,车内传来一道淡淡嗓音:
“上车。”
王操之老实跟了上去……
约莫一刻钟后,王操之走下车,默立路边。
他不动声色的目送欧阳戎乘坐的马车缓缓远去,少顷,回头看了一眼浔阳石窟。
……
上午,解封后的浔阳石窟内,不时有人离去。
有安惠公主的马车。
有返回新州狱大牢的老杨头身影。
还有返回王府继续护卫的李从善、妙真等人队伍。
除此之外,又有一些零零散散的身影,比如匆匆带队去往前线中军大营报信的女官。
某刻,有一位瘦脸汉子混在人群之中,走出了浔阳石窟。
他在官道边招了招手,很快,有一辆在偏僻处等待许久的马车缓缓驶出,停在他面前。
瘦脸汉子悄然登上马车,驶往了浔阳城方向。
瘦脸汉子的马车走后没多久,路边一处林荫中,走出了王操之的身影。
王操之若有所思看了眼瘦脸汉子马车离去的方向。
他头不回的挥挥手,身后一位机灵随从凑上前来:
“少爷有何吩咐?”
“那人看清楚了?”
“嗯嗯。”
王操之耳语了几句,机灵随从立即点头,少顷,身影消失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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